被哥哥这般误会,管沅并不奇怪,能明白她所想的或许也只有杨安,更何况齐允钧与哥哥私交甚笃。
因此她不打算做过多解释:“这件事我不想和你讨论,也没有什么可多说的。除了做好定远侯府小娘子的本分,我没有其他想法。”
“没有其他想法?”管洌显然并不相信,“你该不会是,欲擒故纵吧?”
管沅瞥了他一眼:“无聊!哥,你不是看不出来如今的局势。我虽是当事人,可我的意愿有份量吗?”
管洌玩味的神情落寞下去:的确,妹妹虽然是当事人,但妹妹的意愿最廉价也最不需要考量。
齐允钧钟情于她,需要问她的意愿吗?不需要,不声不响就突然来提亲了。
仁和大公主府的亲事来了,二太夫人需要问她的意愿吗?不需要,不假思索就把亲事给了管洛。
他突然为妹妹觉得可悲,自己和柏柔嘉的亲事,母亲尚且还会来问他的意思,他也还有机会调查,有机会考虑。
可是妹妹的亲事,他们谁都没有问,谁都没有给她机会给她时间,就闹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我明白了,”管洌认真地看着管洛,“今天你做的一切,我想我能够理解。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相反我支持你。但我想知道,你对齐允钧,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你不喜欢齐允钧,现在回绝了他还来得及;如果你是在意他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管沅的眸光有些茫然,盯着窗外雨后绚烂的夕光发起呆来。
喜欢吗?似乎谈不上;但至于讨厌,似乎也谈不上。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前世,在庐陵,心就已死,再也活不过来。
她等的人一直不曾出现,而那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期盼,那个人和她之间,连一字承诺也没有。
这一世,便连相识也化为泡影。
想到此,她反而释然了——既然最后也不会有结局,那又何必相识。
没有结局,就不必开始;今生已是另一个开始。
“哥,这件事你不要插手,顺其自然吧,”她打算听大表哥杨安的,就看自己在仁和大公主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位置和份量,“最有份量的不是我的意愿,而是仁和大公主的意愿。我现在所想,只是让我们的意愿,在这府里头,不要再那么廉价就够了。”
夏风吹过,管洌低首,一声长叹。
管洌最终答应入股管沅计划中的钗环生意,“一枝红艳”初创,店面不大却很精致,格调新雅。
书斋的明掌柜很快成了管沅新请的西席,对外称学习账目庶务;柳姑娘也借名搬进了定远侯府东南的客房明水轩,管沅还专门拨了两个小丫鬟去照顾。
府里的事按管沅的调整重新开始运转。那天之后,有几个管事嬷嬷厚着脸皮去含露居,请教管沅该如何缩减开支。
自然有人不相信这么个十三岁的小娘子能有多大能耐,纯粹是挑衅管沅的;有人是真不知道怎么缩减。
然而等着看戏的人一场好戏也没看到,在缩减开支方面,似乎就没有能难倒管沅的事。等到六月份的账册出来,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府里头的用度,包括除掉贪赃的功劳,也包括减去冗余的功效,竟然比五月少了一半。
一应事务有条不紊行进,而管沅也开始嘱咐江南那边屯粮储药的时候,齐允钧却做了一件让她哭笑不得的事。
听到丫鬟通报齐允钧想见她,管沅还没有哭笑不得,只是有些惊讶。
从前无论如何,兴许是齐允钧为了避嫌,兴许是齐允钧的骄傲,兴许是其他原因,齐允钧从未单独见过她。
但如今突然要相见,不知所为何事?
管沅按礼节梳洗打扮,前往花厅。
府里经过大清洗整顿,加上大家对管沅的手腕能力有目共睹,如今没有谁敢不看含露居的眼色行事,自然没人敢去给桐青苑通风报信。
因此,令管沅欣慰的是,今天不用再看管洛唱戏。
“齐公子。”管沅淡淡行礼,吩咐人看茶。
齐允钧有些忐忑,先是问候寒暄,才到了正题:“上次和姑娘在书斋相见,方知姑娘也是爱书之人,听闻,姑娘最欣赏道衍,《道余录》却并未刊刻,只在宫中文华殿有藏本,因此我特意托宫中之人抄录了一本《道余录》送给姑娘。”
崭新的书封,看得管沅竟有些眼花。
听闻——不用说,肯定是听闻哥哥管洌所言。
然而,怎么,都选了《道余录》?好像她管沅的喜好全天下都知道了似的?
管沅在心里哭笑不得。
从锦匣中拿出那本《道余录》,字迹清晰端正,却称不上大气,应该就是齐允钧所言,宫中文职官吏抄录。
她想起神秘人的那本《道余录》,锋芒内敛的颜楷,和其中暗藏的复杂得难以道出的情愫。
管沅无声叹息,表情依旧平淡:“多谢齐公子。”
齐允钧并未在管沅秀美的脸上看到他所期望的惊喜,不禁有些失落。
为什么她没有惊喜?管洌不是说,她最欣赏道衍吗?而且这是并未刊刻的孤本呀!
假如齐允钧知道真相,估计会捶胸顿足自己生不逢时——因为管沅手中已经有一本《道余录》,而且还是极佳的颜楷抄录;惊喜,早在那时候就已经惊喜过了。如今管沅在想的,是神秘人的身份。
齐允钧说,只有宫中文华殿有?那也就是说,这个神秘人可以出入宫廷?或者,他有相熟的人可以出入宫廷?
“新得了一盒上品清烟墨,作为这份重礼的回赠,还请齐公子莫嫌礼薄。”未思索出结果,管沅决定先把齐允钧这边的事解决。
但听到她要回赠,齐允钧一时间又不知该收还是该拒绝。
接受,那么这份礼便不像礼,而更像一种交换——管沅用上品清烟墨换了一本孤本抄录;可是不接受——这是她第一次送自己东西,自己就要这般拒绝吗?
管沅却没有给齐允钧认真思考的机会,略寒暄了几句,等灵均把上品清烟墨拿来,就直接端茶送客。
齐允钧思绪复杂地望着那一盒上品清烟墨,最终还是收下了。
礼尚往来,至少她没有直接拒绝他的《道余录》,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回到含露居的管沅,仔细吩咐了灵修把齐允钧送的《道余录》,和那对夜光杯一同好生收在箱底。日后若有什么变故,也好将东西退还回去。
可话刚出口,管沅便意识到自己道不清缘故的偏心——为何对那本颜楷不是这样的处置方法?
或许,是因为还要利用这本书,查出神秘人的身份?
但便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牵强了,因为这些日子,她早已把那里面的颜楷,每一行都看得了熟于心。
齐允钧的示好她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她都为齐允钧遗憾:这家伙送礼的运气也太差了一些……
晨起阳光正好,管沅梳洗过后便在含露居的葡萄藤下摆开早膳:“去明水轩把柳姑娘叫过来一起用膳。”
灵琐答应着去了。
灵均抬头看着果实尚小的葡萄:“姑娘,这葡萄会不会很酸?”
“现在吃当然是酸的,还没熟你就嘴馋了?”管沅好笑地看着灵均那馋兮兮的模样。
灵修带着小丫鬟一边布菜一边道:“姑娘,老太爷让阖府早膳后去上院。”
管沅拿起筷子的手一顿:“可说了什么事?”
“婢子只听到,什么六月淫雨,似乎是江南水患了。”灵修担忧地蹙起双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