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不是向着她,就是蔫了,尽是群废物!就让她得意去,看日后怎么摔得粉身碎骨!”二太夫人对着含露居的方向破口大骂。
安嬷嬷皱起眉头,无奈摇首。
刚回到含露居的管沅并没有打喷嚏,而是专注地在看哥哥刚送到的文华殿来访记录。
因为是非正常渠道得来,记录必须在天黑前还回去。
管沅抓紧时间拿记录和工部生意参股者的名单比对,结果却出乎所料。
出入文华殿的,都是些朝中文官,和这些掺和工部生意的武官公卿,没有半点关系,更别说找到这两份名单的交集。
这可就奇怪了。
管沅合上文华殿记录,兀自思索起来。
没有交集,就说明神秘人的《道余录》原稿不是直接来自文华殿,而是另有出处。
可是,齐允钧当初明明说只有宫中文华殿有藏本呀,莫非,在此之前还有人抄录了《道余录》,神秘人就借那个抄录版抄了这本颜楷版?
这可就复杂了,要追溯到《道余录》写成并收录进文华殿的时间,可是百余年的历史!
故而,现在只剩下一个途径——拿这神秘人的颜楷字迹,去和工部生意名单上的人比对。
就看字迹属于谁。
打定主意的管沅把文华殿记录还了回去,略思索了片刻,在书斋、一枝红艳和靖恭坊这三者里选了靖恭坊。
书斋打探文人消息好使;一枝红艳那是妇人家长里短;定远侯府嫡系暗线才是打探公卿世家的正经路。
神秘人的身份如今就隔着一张薄薄的窗户纸,她几番敲打,纸糊的窗户总能破个洞显出端倪吧?
但越是临近那个答案,她越是惴惴不安。
会是盛阳吗?会是吗?
如果是。他为何要这样帮自己,那日火海他救出她后,为什么又要匆匆而走?
如果不是,那会是谁,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她又该怎样面对?
管沅拽紧了天水色的裙摆,深吸一口气。
不管是与不是,她如今能做的,只有等待。
夜幕低垂,含露居书房外不远处的暗影里,挺拔的背影静静矗立。
盛阳看着书房那盏长明到深夜的孤灯。无声叹息。
陈新已经把那日她关于选秀的言论告知于他。
但她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真的仅仅是不想参与内宫争斗,淡泊名利吗?
还是——
那个他有些害怕的答案。
一切还不能确定,他想再试探一次。
片刻后,管沅的书房窗外,极清浅的“啪”一声落下。
管沅右手拿着紫毫。轻轻抬起,笔的上端抵着线条柔美的下巴,恍惚起来。
从前任何一次,甚至包括第一次,神秘人的出现,都不曾让她这般犹疑敏感。
可现下真相似乎要浮出水面,她反倒害怕起来。
过了半晌,管沅转头看见已经支着脑袋打盹的灵均。才转动轮椅过去推开窗户。
暮春落英纷飞,映衬月色清朗无限好。
管沅在心里赞赏了一番皎好的夜色,伸手拾起那张沁水笺。看到了熟悉的颜楷——
陛下时常微行私访,恣意玩乐。如遇人劝谏陛下,切勿跟风。
管沅微愣片刻。
如今皇上喜爱玩乐的性情逐渐崭露,又遇上刘瑜等人挑拨鼓动,日后不上早朝、到处私访、荒唐行乐皆是常事。
只不过现下大臣们还未习惯,都争相劝谏。毕竟先帝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大家都抱着对皇上的殷切希望。
但到了明年以后,只怕就没有人再劝谏了。
劝谏无用。说不定还惹来刘瑜的杀身之祸。
可现下神秘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未来,让她明哲保身?
她很想问一问。神秘人为何要让她明哲保身,依据是什么。
管沅回到桌案前提笔——
为何不劝谏?
如果能多挖掘一些神秘人的线索,也是好的。
盛阳捡起窗前沁水笺,回到阴影处,看到清丽隽美的台阁体。
她如今半点端倪未露,反倒在套他的话。
他锐利的双眸不禁带了几分并不明显的笑意,右手拿出早就备好的狼毫,写下这几个字——
为何要劝?
管沅禁不住“扑哧”一笑。
不答反问,这个人到底是来提醒她的,却连缘由也不愿说明——
既无缘由不劝,为人臣势必要劝。
盛阳拿着沁水笺微微摇头,也猜不准她忽然写如此冠冕堂皇的话用意何在,便直截了当书下——
你劝否?
管沅摇头叹笑——
否,徒劳无功罢了。
她是知道最终结果的,所有劝谏皇上勤政的,非但没达到效果,皇上反而变本加厉更荒唐。
盛阳看着她的回答,不禁迷惘起来,沉吟良久后才小心翼翼提笔——
徒劳无功自何缘起?
管沅沉默良久。
这个人问她为什么劝谏会徒劳无功,她该怎么回答?
前世的先知,对局势的预见罢了,哪有什么真凭实据的原因。
盛阳没有等到管沅的答案,等到的只有沁水笺上最后写下的两字——
多谢。
他待到夜深,看着书房那一盏孤灯熄灭,却久久未离去。
你,为何会知道徒劳无功?
如果你真的——
他剑眉蹙起。
前世的一切,你是否会怨我?
毕竟如果没有我,你不必被拖累致死,你在庐陵,起码能好好活下去。
即便活在一个早已没有我的人间。
……
不过几日的时间。管沅便拿到了靖恭坊搜罗的字迹。
先是一张张比对,统统都和那锋芒内敛的颜楷对不上。
管沅不禁蹙起眉心。
这就奇了,文华殿的记录查不到,工部生意名单的字迹也不对。
看来这个神秘人,真的很神秘。一应线索都是死路,到底是这个人刻意抹去的,还是特别小心没有留下痕迹。
管沅不信邪,纤手微微颤抖地再度抽出靖安侯世子盛阳的笔迹。
一个人想刻意改变字形并不难,但却改不了字意。除非是极高明的书家,否则定会留下一些书写的习惯。
靖安侯世子盛阳。写的是一手行楷。
笔意冷峻张扬,半点不似她手中锋芒内敛的颜楷。
一个人,可以写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字吗?
管沅不大相信。
但更令她不解的是,前世庐陵相见时,他似乎还写着一手惨不忍睹的鬼画符。
怎么如今时间点上相隔不过大半年。就成了极有章法的行楷?
“你确定,这是靖安侯世子盛阳的字吗?”管沅蹙起眉头,问花厅里送笔迹来的一个二掌柜。
“小的确定,这就是靖安侯世子上个月写的——”
话音未落,管沅猛然警醒:“上个月?你能把他一年前的字找来吗?”
二掌柜答应着去了。
管沅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人的字,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发生这么大变化?
如果他一年前的字也这般极有章法的行楷,就说明前世他在庐陵藏拙了。是故意想掩盖自己身份,怕旁人从字迹辨认出他?还是其他的原因呢?
那这颜楷。又到底是谁写的?
管沅以手扶额,她已经被这三种字体搅得一头雾水……
然而未几,朝堂上传来的风声。就让管沅明白了神秘人提点她不要参与劝谏的用意。
元年四月初四,颍国公张懋谏阻皇上微服出巡。
书斋传来的消息是,皇上嘉奖笑纳了颍国公的折子,然后转身回了内宫,依旧带着刘瑜等一群阉党微服游玩去了。
对这个千古一奇葩的皇帝,管沅除了摇头只有摇头。
皇上的行为。完全不能以常理度量。说皇上愚笨,却还知道明一套暗一套;说皇上聪慧。可又偏偏不听劝告。
定远侯府自然没有说话。
颍国公那是勋贵之中第一人,祖上是靖难时的第一功臣。如今颍国公张懋是正一品中军都督府都督。位高权重。
因此有些话颍国公能说,其他人却是不方便说的。
然而紧接着,靖恭坊打探到了另一则相关的消息。
“皇上微服出宫以后,颍国公就和靖安侯争执起来,大意是说,为何方才庭前颍国公上折子劝谏,靖安侯不附议。”靖恭坊的人回禀。
“这么说,颍国公之前与靖安侯商量好了,要一起劝谏?”管沅不解地问。
她记得前世靖安侯乃是反对阉党最激烈的人,怎么今生似乎不大一样?靖安侯没有理会皇上跟着刘瑜他们微服游玩?
那二掌柜摇头:“并没有约好,只是颍国公认为靖安侯不附议,没有尽忠职守,尽到为人臣的责任。”
管沅沉吟片刻:“那现下,京中对这件事怎么看,有没有对靖安侯不利的消息?”
“有,一些清正文臣出来指责靖安侯为了巴结皇上,漠视黑白是非。”二掌柜不理解管沅为何如此关心靖安侯。
“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有什么变化。”管沅察觉到事情的复杂性。
阉党天下来临后,臣下站在哪一边都不好,最是为难。
站在阉党这边,虽然日子过得好了,可道义过不去,旁人的唾骂总免不了;站在清正激进之流这一边,又会遭到阉党迫害。
最安全是站在两派之间做和事佬,或者互不相帮;但夹在中间也最难,万一处理不好,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那现下她能做什么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