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砚的心思很易猜。
自他任大同总兵以来,指挥上的错误不在少数,而每每都是管进补救。
若他是聪明人,就该学会笼络管进,毕竟杜砚身后有太后娘娘支持,足以和管进结成同盟,说相互利用也罢,至少凭军功步步高升是没问题了。
可杜砚心眼太小,加上与大同本地将领官员一直不和,因此才想出如今的下下策——
在资源人手上限制管进,等管进出错失守北城门,然后自己领着机动人马补救北城门,最后演变成管进有过他有功。
到时候他就能加官进爵,而管进要承担战败身死甚至连累家族的后果。
管沅在心里暗骂杜砚蠢货!
北城门无论如何都不可失守!一旦失守,小王子就会带着鞑靼大军插进这个缝隙,哪怕北城门的缝隙极小。
鞑靼小王子是什么人?前世他屡次犯边,都没有吃亏,可谓这些年来关外最大的威胁。
别说他杜砚是个草包,就算是一员猛将,也不可能撑得住北城门失守的大同城。
杜砚这么做,是拿自己的性命和家族开玩笑,也是拿整个大同的军队和百姓开玩笑,更是拿中原安危开玩笑。
大同一旦失守,京师危矣!
“备车马,我去杜府。”
京中靖安侯府。
盛阳送信走的是兵部的路子,去大同不过朝发夕至,加上密印再配专人负责,自不会有人得以偷窥;管沅没有这层关系。送信都是自己的人手亲力亲为,故而要慢上许多。
因此,管沅的回信和鞑靼小王子围攻大同的情报,几乎是同时送抵盛阳手中。
“杜砚肯定会为难定远侯府,”盛阳冷冷分析。“必须通过朝廷给杜砚施压。”
“那要怎么做,武康伯世子会听话吗?”宁护卫不由担心。
“我会把我在大同的见闻详细告诉父亲,让父亲明白大同局势的紧迫复杂,上书朝廷。至于武康伯世子听不听话,已经不是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了。”盛阳说着,眉间显出隐忧。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打起来是什么样子,还是杜砚说的算。就算他在京城帮的再多,关键也还在杜砚。
这种时候,他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阿沅身上,毕竟杜砚和杜砚的命门梅姨娘都在大同。他,鞭长莫及。
拿起她所书回信,清丽姿绰的台阁体隐晦透露大同做媒事件已被平息,其余却并没有多言。
她早料到此番灾劫将至?还是她又会做什么豁出命的举动?
盛阳一拳砸在花梨木几案上,茶盏碎裂,微不可查的血丝从拳中现出,昭示着他难以隐忍的怒气。
如果,如果杜砚让她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会提刀亲自灭了武康伯府!
大同杜府,管沅在门口步下马车,看了眼拦住她继续前行的护院。
“怎么。杜府不欢迎我?”管沅巧笑而问。
“杜总兵有令,无论来客是谁,一律不准放行。”护院面无表情地回应。
管沅笑容渐淡:“杜总兵还在军营,府内除却梅姨娘和几位公子姑娘,也没有其他要紧人。实话实说,我今日是来见梅姨娘的。”
“杜总兵有令。无论来客是谁,一律不准放行。”护院不管三七二十一。又重复了一句。
管沅深吸一口气,秀致的唇边挂上清浅的笑。美眸中却是淡漠的冷酷:“不管是谁的命令,你们的职责就是为武康伯府好,为杜总兵好,我想这点毋庸置疑。所以请你们让我进去,否则,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护院的神色没有显出半分为难,似乎并不相信这样一个未及笄的小娘子,能带来任何不利于杜砚的事。故而依旧拦在大门前,脚步未挪。
见此,管沅摇头无奈道:“也罢,既然你们不相信,我只好做出什么让你们相信。鱼叔,按原计划行事。”
鱼叔风一样去了,不多时,杜府门口陆陆续续拥挤了很多百姓。
城门在今早关闭,身居大同或者常来往大同的商客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大同地处边关,常有战事,关闭城门,就是战事将临的先兆。
然而当管姑娘派人告诉他们,此次二十万鞑靼骑兵围攻大同,杜总兵却只给了四座城门每座城门五千人的时候,所有人对家园失守的恐惧都涌上心头。
前朝北方铁蹄攻下中原的阴影,早就通过官方史册和民间说书,深入每个人心中。他们再清楚不过,一旦大同失守,他们以及家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因此在管沅的鼓动下,大部分百姓都聚集到了杜府门口,要求杜总兵更改命令,增派军队。
“总不能拿我们的性命当儿戏,到时候杜总兵倒是可以携家带子逃走,我们又该怎么办!”一个中年男子抗议。
“就是,假如今天不是管姑娘告诉我们,我们还蒙在鼓里,到时候鞑靼蛮子来了,都不知道怎么死!”青年明显很是后怕。
一个老者叹息:“我虽不懂打仗,但是二十万,五千,我当了一辈子账房,数我总算得清楚,这叫以卵击石呀!”
众人的指责一致向着杜砚,管沅则是暗暗感慨:还好之前梅姨娘的事让杜砚不得民心,之后她赈灾又博取了百姓的信任。故此消息一出,百姓都相信她说的是真话,都来声讨杜砚。
“你们也看到了,”管沅偏头问一脸茫然不知措的护院,“这般情形,你们打算怎么办?”
硬碰硬?对方人多势众,他们加起来也就几十人,就算手拿兵器,也架不住人海战术呀!况且真闹出人命,他们也担待不起。
保持沉默?现在人家都堵你家门口了,一副不给说法不散开的模样,总不能一直僵持在这吧,那世子爷该怎么回来。
护院一个头两个大。
“依我看,咱们直接把杜总兵家眷扣下,看他还敢不敢马虎应战!”一个莽汉直接说出最强硬的手段。
管沅转身抬手,示意大家平静:“我们现在只是向杜总兵讨个说法,所谓先礼后兵,先好好谈,如若谈不妥,再想其他办法。”
众人纷纷赞成,但也表示一定要让杜总兵改变命令和决定。
管沅此时再看向护院:“都到这一步了,我去见梅姨娘,还有任何问题吗?”
护院蔫了,伸手一指:“管姑娘请。”
杜府后院,花草繁茂。
梅姨娘坐在凉亭中,看着淡漠走来的管沅,媚笑中带了一丝讥讽:“管姑娘真是好本事,三言两语就鼓动了这么多百姓为你卖命!”
“最好本事的是梅姨娘,”管沅在她对面坐下,语气平静郑重,“他们的命不在我手里,而在杜总兵手里;杜总兵会听你的。所以,他们的命,都在你手里。”
“你的意思是,让我劝我夫君改变主意?”梅姨娘有些好笑地盯着管沅,媚眼微挑,似乎发现了什么荒谬的事。
管沅点头:“是,我没有办法劝杜总兵,其他将领也没有办法。所以,我希望梅姨娘能劝杜大人,终止这场无意义的争斗。”
这句话,管沅并非虚言。如今最能影响杜砚的,非梅姨娘莫属。至于京城武康伯府的压力,太远,也太慢,效果还不好。所以,如今唯一的突破点,就是梅姨娘。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这些百姓死活与我何干。”梅姨娘满不在乎地说。
“看来梅姨娘是把自己还有子女的命也不放在眼里了?现下百姓围着杜府,你们怎样也不可能出去。杜总兵这样决策的结果,除了兵败还是兵败,到时候鞑靼铁骑攻入大同,你以为你们能逃出生天?”管沅冷哼一声,轻蔑地看着梅姨娘。
百姓死活与她何干?
梅姨娘的表情果然变了,强自镇静了片刻,她才道:“你说兵败就兵败?你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小娘子,你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五千对二十万,梅姨娘应该能算数,”管沅盯着梅姨娘,美眸里带着郑重的警告和严肃的郑重,“胜败不需要我多说,你不信就罢。另外我还要警告你,就算你在大同城破时逃出生天,武康伯世子兵败失大同,满门抄斩免不了了。而你,也不能幸免。”
她就是要用寻常人性贪生怕死的弱点,动摇梅姨娘的心。
“你觉得你在这危言怂听,我会信多少?”梅姨娘摇头,笑容似媚似蔑。
“我说话不算数,那么百姓呢?我是危言耸听,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就算我们说的都不做数,其他将领呢?你只要一一去了解,就会明白我说的都是真的。”管沅一脸肃然。
梅姨娘微微低了头:“我会去了解,管姑娘请回。”语气依旧是漫不经心。
管沅微微蹙了眉:“鞑靼大军后日就到,所以还请梅姨娘抓紧。”便告辞转头离去。
出杜府的门时,管沅告诉百姓此事正在协商,让大家不要着急。
只是话说完过了一阵,一声突兀的喊叫传来:“杜家家眷逃跑了!快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