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府含露居,守夜的灵修已经有些昏沉。
榻上,杏色的纱帐垂下,在这般熹微的烛光下,管沅的脸庞有些不真实的朦胧。
她动了动指尖,双唇微张,似要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来。
许久,当托腮的灵修已经陷入梦田时,管沅惊叫着从床上坐起来:“盛阳!盛阳!……”
梦魇。
梦魇之外,本就燥热的空气,加上激动的情绪,令她的额角沁出汗珠。
入眼是熟悉的景致,依稀仿佛当初重生醒来一般,就像做了一场惊世大梦,梦里生死纠葛,血恨交织,显得那样不真实。
左肩传来些微的疼痛,似乎刚才她动作太大,又扯到了伤口——
伤口?
管沅微微低头,看到衣领下隐现的绷带。
也就是说,她没有死?
灵修已经被管沅的动静惊醒:“姑娘醒了!姑娘……”惊喜和激动让灵修快要哭出来。
“盛阳呢?”管沅下意识地问,旋即又改口,“盛世子呢?”
灵修怎么可能不明白自家姑娘的心思,此时也不知该不该苛责管沅:“靖安侯世子没事,倒是姑娘,差点自身难保还……”还惦念想着那个孤煞!
管沅微松一口气。
梦里,她已经不在了,而盛阳选择了去和刘瑜同归于尽。
她怎能不担心?
“姑娘身子还很虚弱,先靠一会儿吧,”灵修拿了一个青缎大迎枕垫在管沅背后,“姑娘都不知道,近来发生了好多大快人心的事呢!”
“大快人心?”管沅茫然地靠着迎枕。
“武康伯府满门抄斩。老侯爷的事他们也招了。”灵修笑着说。
管沅并没有表现出狂喜的情绪,却也不是不开心,只怔怔盯着被角发呆。
武康伯府满门抄斩,靠的是祖父留下的证据吗?皇上和刘瑜又怎么会答应?皇上,盛阳可以劝;可是刘瑜不会暗地里阻拦吗?
一系列的疑问从脑海中冒出来,管沅却只觉得头疼,没有气力思考出个究竟来。
半晌。窗棂响动。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盛阳出现在榻前,将管沅紧紧拥住:“阿沅……阿沅。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阿沅……”
他阖上湿润的双眸,紧紧抱着她,似乎再也不想放开。
消息传到他的观澜堂时。他几乎喜极而泣,旋即来到定远侯府。一刻也不想耽搁。
管沅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美眸笼罩着氤氲雾气:“盛阳……”
看到你安然无恙,心愿已足。
灵修微微摇头,识趣地退出内室。守在宴息室里。
管沅伸手捧起盛阳的脸,美眸心疼中带了几分苛责:“看你眼底的乌青,你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盛阳低头吻着她的鼻尖:“我说了。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好。所以你要尽快好起来。知道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肩膀疼,头疼,好像没什么力气,似乎没了。”管沅微微退后,逃离开盛阳的亲昵。
如今夜半,又是在她的闺房,她还真怕……
盛阳只是拉着她的手,没有再多的举动:“肩上的伤,伤口很深,要一个月才能好;至于其他症状,都是中毒留下的后遗症,需要慢慢调理。你只管好好休养,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会一一向你解释,但你不要伤神。”
管沅点点头,便听他解释了她中毒之后的所有事。
“没了武康伯府,刘瑜还会有新的靠山,我们不能掉以轻心,”管沅叹息,“其实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能够杀了杜思,这样杜思也不会进宫,没有了后面的礼义之争,还能救很多文臣,也保全了杜思前世的夫家颍国公府的面子——我这也算误打误撞了吧。”
“你不是误打误撞,阿沅,你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做交换!”盛阳心痛不已,“还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你不要自责,是定远侯府自身有问题,才被他们钻了空子,你已经做得足够好。”管沅捏了捏他的指尖,以示安慰。
盛阳深吸一口气:“阿沅,你太善解人意……”
太善解人意,对他太包容。
他只觉得自己无以为报。
“现在还剩下梁氏,”管沅顿了顿,“还有丽妃,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我来解决吧,有些事我心中有很多很多的疑问,我想亲自问。”
“那,我陪着你可好?”盛阳的语气带了几分乞求的意味,听得管沅不忍。
管沅点头:“好,只不过要等我情况再好一点,还有,你必须好好休息,你倒下了,我该怎么办?”
他们就如同梭梭与苁蓉一般共生而存,休戚相关,在风沙中患难与共,共勉生长。
第二日一早,三姑娘醒过来的消息传遍定远侯府,大家纷纷叹念着菩萨保佑。
来探病的人也不少,不过其中一人倒是令管沅十分意外。
二叔管达鲜少和管沅打交道,这番居然亲自来含露居探病,让管沅不由觉得奇怪。
“既然二叔亲自来了,就请他去宴息室吧,我换身衣裳就来。”管沅说着下床更衣。
扶着灵修的手臂走到宴息室,灵均已经上好茶,侍立在旁。
另一边是柳臻,经过杜思的事,盛阳发现除非派人贴身保护,否则有些事真是防不甚防。但是贴身保护的只能是女子,因此仍旧命宁护卫让柳臻跟着管沅,只是这次不同的是,不是在明水轩小住,而是跟在管沅身边保护。
“劳烦二叔亲自探望,真是不好意思。”管沅点头致意。
管达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斟酌了很久才说:“我知道,直接和你说什么要求,只怕我也觉过意不去,但,还是请你听完了事情原委,再做决断。”
管沅拿不准二叔是想为自己的结发妻子求情,还是为自己的长女求情。
但不管怎么说,面前这位始终是她的二叔,血亲情分还在,何况二叔也不曾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他的话,可以一听,但对后的决断如何,那是她自己的决定。
“二叔请讲。”管沅礼貌客气。
管达扫了一眼一旁侍立的灵均、灵修还有柳臻,示意她们下去。
“她们都是我的心腹,是可以信赖的人,会对二叔所说的事守口如瓶。”管沅保证。
若真把她们请下去,让她单独面对二叔,她也是不敢的。
经过梁氏的事情,她的戒心重了很多。
管达又犹豫了一阵,才长叹一口气:“我知道梁氏所犯罪责不可饶恕,但是她说自己是为丽妃娘娘才这么做——是想置丽妃娘娘于死地。”
“置丽妃娘娘于死地?”管沅不太相信,“二叔,那是梁氏亲生女儿。”
“若是亲生女儿,自然没有置于死地一说,但倘若不是呢?”管达表情纠结,“定远侯府有些旧事,鲜有人知。”
“二叔的意思是,丽妃娘娘的生母,不是梁氏?”管沅惊愕。
管达无奈地点头:“你在定远侯府的小娘子里排行第三,那么你该清楚,你原本是有个二姐的吧?”
“嗯,二姐出生没多久就因病离世,”管沅思索着,“我记得二姐的生母是一位姨娘,但是生二姐的时候难产而亡。”
“其实丽妃娘娘,应该是你的二姐,而非长姐,梁氏不是她的生母。”管达合上眼睛,额头浅浅的褶皱里是深深的无奈。
“二叔的意思是,丽妃娘娘是庶出——等等,丽妃入宫时是有问名要记档的,以庶为嫡是欺君之罪——”管沅连忙掩唇,却难掩震惊。
假如这件事被人发现了,整个定远侯府都得跟着一起陪葬!
“二叔,到底怎么回事,您能不能讲清楚?”管沅捂着心口。
管达叹息:“哎,当年的事情,是这样的……”
当年,梁氏和管达的一个姨娘几乎是同时发现了身孕。
梁氏心机很重,害怕姨娘在她之前生下庶长子,而管达又没有提出让姨娘打掉孩子,保证长子的嫡出地位。
所以临近生产,梁氏就下了手段。
结果姨娘难产而亡,只留下出生的庶女。
谁知道先姨娘一步生产的梁氏,生下的也是女儿。
可惜梁氏的动作被管达察觉,管达直接把事情捅到了父亲管路那里。
而梁氏所生的嫡长女,此事却因风寒病死。
管路恨铁不成钢,一方面指责管达宠妾灭妻为事情埋下隐患,毕竟公卿之家娶妻不到三年就纳妾的,都是无可救药的纨绔子弟。后来更是差点搞出庶长子,还连累了嫡长女的性命。
另一方面,管路又批评梁氏所作作为,不为丈夫子嗣考虑,妒火太盛。
梁氏叩头认错,哭求谅解,还提出了抚养姨娘所出庶女,并记到自己名下的做法。说自己思女情切,保证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般对待庶女。
管路最终答应了梁氏的请求,并压下此事不让旁人知晓,毕竟这种妻妾争斗还牵累到子女,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倘若传出去,会有损定远侯府的名声。
“所以,丽妃并不是梁氏所出,”管沅有些恍然,“怪不得梁氏从前待她如此冷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