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生弯腰捡起铜钱。
入手质感温润，非金非木。
圆形方孔，背面刻着‘造孽钱’三字。
“好精纯的鬼气，此物是以阴灵晶铸造的么……”
顾长生扭头望向天边，只见日近黄昏，夕阳下的残辉，透着一抹血光。
他缓步沿街走过，耳畔传来叫卖声。
“人杂汤……人杂汤喽……”
一个独眼小贩面色狰狞得吆喝着。
手中的斩骨刀利索落下，在砧板上发出‘咚咚咚’声响。
砧板上堆满切碎的肉，里面依稀掺杂着酷似人类手指的东西,鲜红肉汁顺着砧板边缘流淌到地面。
一旁，柴火旺灶，一口黑色铁锅咕噜噜冒着泡，浓郁的肉香弥漫。
微风吹过，锅上白色水汽被吹散，锅里露出一颗泛白、煮熟的人头。
顾长生心中一凛。
隐隐有所猜测，继续踱步而行。
白日里热闹的当泸酒铺，还未打烊，昏黄残灯下，还有几个酒客。
不过，从桌上斟满的酒碗来看，酒液鲜红似血。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以血为酒……
具体是何生灵的血……还不好说……’
一路走过，顾长生见到了人肉包子、精心打磨的人头灯笼、扭曲、恶毒的人面皮影……
白天的时候，可没有这些。
‘这方鬼城，白日的景象与黄昏之后，截然不同。
似乎存在一道精准的分割。
而且……压制我修为的阴气渐渐放开束缚了……’
顾长生脸色渐渐凝重。
阴气压制修为，限制修行者实力的同时，同样约束了厉鬼生魂。
因此，白天这些摊主才会以凡人姿态显现。
方才，他已经察觉到城池内部，一闪而过的一道强横气息。
洞玄境鬼王！
步伐止住，顾长生停留在一处面摊。
眼前，白日里的白发阿婆正背对着他，在案桌上擀着面条。
“阿婆，忙活一天，今天生意不错吧……”
顾长生淡淡道。
“嗯？”
白发阿婆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的血肉好似融化，寸寸剥离，露出白骨，眼眸中闪烁绿芒。
手里的擀面杖，赫然是人的腿骨打磨而成。
锅里煮着的又哪是面条，分明是缠绕在一起的黑色发丝和各种腥臭脏器。
汤汁滚动间，还能看见几乎融化的人头，面庞呈现出煮熟后的浅色粉红。
“呦，是白天的小哥啊……”
阿婆眼里投射出贪婪的目光。
“正好，阿婆请你帮个忙……
这口锅里还差些料儿，你能不能跳下去涮一涮。
不然，这锅汤底味道可就大打折扣了。”
说着，白发阿婆步履蹒跚的靠近，抓着人骨擀面杖的手臂生出坚硬的黑色毛发。
于此同时，她的身形逐渐膨胀，面庞扭曲，眼瞳彻底转变成幽绿色。
尸僵！
行尸的一种。
从表皮颜色来看，还是五大尸僵中的黑僵。
吼——
黑僵喉间发出诡异嘶吼，身躯纵然一跃，扑了过来。
嘭——
一拳轰出，黑僵整个身躯炸裂开来，散落各处。
顾长生面色平淡，缓缓收回拳头。
他很肯定，白天吃的面条，就是普通的面条，绝不是什么以幻术遮掩的腌臜物。
“这便是鬼城的规则么……”
顾长生目光扫过四周，四处充斥着辱骂、哀嚎，不少摊主化作厉鬼吞吃着客人。
哪有半点，白天安宁祥和的样子。
黄昏之后，才是鬼城真正的面貌。
顾长生打算住上一晚，沿途走进一间客栈。
尸油燃起的灯光，投射出柔和却诡异的橘色光芒。
柜台后，面容惨白的店小二，正打着瞌睡。
顾长生走近，将身上唯一一枚造孽钱扔到柜面上。
“我要一间上等房。”
“上等房，就一文钱？
小子，你是找茬来的吧。”
店小二走出柜台，面容狰狞，身上流出腥臭绿色水滴，绵延到地面。
竟是个水鬼！
顾长生眼皮子也不抬，悄然释放出一丝鬼不觉的气息。
“一文钱，够了吧……”
店小二面露一丝疑惑，眨眼间露出谄媚的笑容，躬身道：“够了，够了。
客官，里边请。”
顾长生顺着红木楼道，来到一间客房。
‘果然，哪怕规则变化，鬼不觉依旧发挥着作用。’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静观其变。
看看夜晚鬼城的变化？’
进入房间，店小二脸上堆满笑容，说道：“客官，夜间还有需要，尽管吩咐小的一声。”
说完，弯着腰就要退出房门。
“等等……”
“客官还有何事？”
“借你人头一用……”
顾长生指尖一点，一道庚金剑气斩过，店小二的脖颈断裂。
手一招，一颗头颅托在掌上。
黑气涌动，掌间生出紫色鬼火，落到尸身上，顿时店小二的身躯融化成汁液，顺着耳鼻口钻入脑袋。
数息后，人头浮空，双目猛然睁开，猩红如血。
人头降！
这门秘术，得自东南地域，一处破庙里的番僧。
集侦查、御敌为一体。
正好适合眼下的情况。
“去。”
顾长生随手一抛，人头降飘出窗外，来到大街上。
画面共享传来。
只见一轮血月高挂虚空，无数厉鬼生魂游荡在街面。
撕咬着，哀嚎着。
隐隐有一股浩大气息袭来。
一阵幽香弥漫，顿时街面上正在厮杀的厉鬼面露惊恐，仿佛见到何种恐怖的存在，哀嚎着四散而逃。
然而，虚空凭空出现一抹吸力，诞生螺旋状白色旋涡，似蛛网般吞噬着沿途的厉鬼生魂。
眨眼间，街面清空。
那般可怕存在的气息才消失离开。
“原来如此……”
顾长生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次日，日出清晨，一声鸡鸣响起。
顾长生走下楼梯，往柜台一望，顿时眼睛一眯。
昨晚被他炼制成人头降的店小二，正趴在桌面上鼾声如雷。
似乎察觉到脚踏老旧木梯发出的声响，店小二揉了揉惺忪睡眼。
“客官，昨晚睡得可好？”
“嗯，很好。”
顾长生微微一笑，走出门外。
天蒙蒙亮，不少小吃街的摊主已经出摊。
其中，就包括被顾长生一拳打爆头颅的阿婆。
‘看来此方世界有一股特殊力量，维持着鬼城的运转……’
面摊前，顾长生飘然落座。
望向水汽氤氲的铁锅，里面煮着浓香面条，仿佛昨天黄昏后的一切都是幻觉。
“阿婆，来一碗面条。”
“好嘞。”
……
摸了把嘴，顾长生起身，步伐坚定得走向内城。
不多时，一座庙宇出现在眼前。
粉刷金粉的匾额上，刻着‘城隍’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