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快回去!”
乔老太把他往外推。
余大宝最后深深向乔老太和乔巧鞠了一躬,说:“乔婶儿,我一定尽快还你家的粮!”
这才抱着粮食袋子,跑离了乔家。
乔老太目送对方背影,唏嘘着说了一句:“一次借粮,没想到把村里人是人是鬼,全部试探了出来!”
乔巧深以为然。
此时乔老爹扛着锄头,一身泥泞一脸疲惫蹒跚地走回来。乔老太过去帮老头子解下蓑衣,把锄头递给乔巧放回屋角落。
“老头子,地里咋样?秧苗……”
“完了!全完了!”
乔老爹面色如丧考妣,若不是碍于妻子闺女在眼前,可能要哭出声来。
“秧苗被大雨冲倒了,完全泡烂了,救不活了!”
他一屁股坐在屋檐下的小凳子上,呆呆望着黑沉沉的天空。连绵不断的雨幕,仿佛是笼罩大地的剧毒瘴气,令人无法喘息。
乔老太沉默了一会。
这个结果虽早有预料,可亲眼看到,亲耳证实,还是难以接受。
庄稼就是农民的命。没有了命,怎么活?
乔巧端来一碗温开水,递给乔老爹。
乔老爹喝了一口,就放下。他实在没心情喝。只是接过乔巧再递上的干净毛巾,慢慢擦头脸的水。
“方才余里正的小孙子余志业,来了咱家……”
乔老太缓缓开口。
她知道怎么转移老头子的注意力。
果然一听余志业,乔老爹立马顾不上纠结自家的庄稼,开始紧张:“余志业?衙门的那个余二爷?他来咱家做什么?”
官字头下两张口,是个老百姓,都害怕他们登门呀!
“听说咱家‘断粮’,他爷爷派他送来了一点粮食。还有,通知你明早去祠堂集会。”
乔老爹先是吁了口长气出来,又下意识皱紧眉头:“祠堂集会?余里正好久没有开祠堂了,这莫不是出了甚大事?”
“先是干旱,紧接又是暴雨成灾,还能不是大事?”
乔老太提醒他。
“对对……”
乔老爹一想也是,把手中脏了的毛巾还给乔巧,心里重新萌生出期望。
“看看明儿余里正会说什么?如果官府能在这时出面,抚恤救济下老百姓就好了!”
哪怕是减一点税收租息也好啊。
晚饭弄得很简单,每人半块麸面饼,一碗玉米面疙瘩加半碗昨天剩的鸡汤。
听着外面不停歇的暴雨声,大家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天蒙蒙亮,吃了饭乔老爹就带着乔满囤马不停蹄赶去祠堂了。女人是没资格进出村里祠堂的,别说围观集会。
乔巧只能跟着乔老太,看住两个皮孩子,在家打下手,帮乔老太弄坨坨肉。
坨坨肉的做法很简单。
就是先把大块五花肉,砍成拳头大小的坨坨肉,放进清水里面煮。
水开小半时辰后转小火,一直煮到血水泡沫散尽,肉汤清白。然后捞起坨坨肉放在筲箕上。
待汁水滴尽趁热放进瓦罐,加入磨碎的粗盐,使劲摇,摇匀后取出来即可装盘。
根据各人口味,加入花椒、胡椒、姜末、蒜末、葱花之类,蘸着吃。
乔老太切了小块先给乔巧和乔盛乔洛尝。乔巧品了一下,满满的脂肪味,充盈口舌。
对于现代不爱吃肥肉的人,那感觉是极其糟糕。但在这个时代,对于饭也吃不饱的老百姓,是何等幸福!
没有一丝添加剂的农村土猪肉,肥肉不腻,瘦肉软糯,混合着野生调料味,最大程度激发它本身的鲜香。
轻轻咬一口下去,浓郁的肉汁在齿间爆开,抚平每一个叫嚣着要“吃肉”“吃肉”的毛细孔。来自灵魂深处的原始生理欲望,被奇妙地慰藉了。
乔巧舔舔唇角不小心溢出的油脂,那股回香回香的味儿,令她不自觉沉醉。
所以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最基本的,不就为这一口吃吗?
生病了,医也要医好了来吃。
乔老太笑眯眯地欣赏闺女和孙子们各不相同的吃相。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吃,比她自己吃还开心。
“娘,您也尝尝!”
乔巧动手切了一大片,用筷子小心翼翼送到乔老太嘴边。一只手还接着,生怕不小心掉地上。
她自己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一举一动,已完全被这个贫穷的时代,给同化了。
其乐融融的时候,一条身影飞快地钻进厨房,带着一身水汽儿,直奔灶台,伸手直接从锅里捞起一块坨坨肉。
“好啊!你们趁我们不在,偷偷吃肉!”
一边气愤含混不清的控诉,一边把肉,猛塞进嘴里。汤水淋漓,溅了半身。
乔巧定睛一看,可不是田三翠回来了么?
乔老太一锅铲抽在大儿媳妇手上,疼得田三翠又跳又躲,肉却抓得死紧,没有丢开。
乔老太骂道:“平日在家,老娘亏了你没给你肉吃?这肉才煮好,就是等你们回来一起吃的。啥叫趁你们不在,我们偷偷煮肉吃?”
田三翠过于急切,此刻缩在墙角,老大讪讪:“娘,我那是随口一说的……”
她能说她是习惯性使然,话冲出口没经大脑吗?
乔老太还想给她一锅铲,又一条人影带着一身水跑进厨房。
“娘啊,我们快饿死了,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一眼瞅到锅里的坨坨肉,两眼一亮。不过再看到他娘横眉怒目,手持锅铲站在缩头缩脑的田三翠身边,迟疑一下,没敢靠近。
“干什么?一个二个,饿死鬼投胎?”
乔老太没好气。不过还是抄起锅铲,从瓦罐里,盛出两碗糙米饭,碗上加了一块坨坨肉,给放到木桌子上。
瞧到老大两口子立即一屁股坐下,身上蓑衣都顾不得脱,呼呼埋头只管干饭啃肉,眉头皱起来。
“咋的,饿成这样?早上在田家,你们没吃早饭?”
“别说早饭了……”
乔满仓刨了大半碗饭,啃完一块坨坨肉,才抬起头来抱怨:“昨儿一天,我们在田家就没吃什么东西!”
“三翠她娘说家里粮食不多了,要省着吃,每人只分了一碗荨麻草糊糊,小半块饼!”
乔满仓瞪了眼不敢做声的田三翠:“真是的,难道我们特意拿回去的一袋子米面,不是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