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下有船工,帮忙搬运行李。乘客不多,只见零零星星几人登上踏板。看其穿着打扮,身后跟着仆从,无一不是非富即贵。
乔巧和贺伯往船前一站,倒显得突兀起来。
一条膀大腰圆、短靠衣摆用暗金线绣着青蛇的猩猩大汉,迎上来堵住两人去路,声若洪钟。
“青帮重地,等闲人退后!”
乔巧质疑:“你这不是渡船吗?”
“是渡船。”
猩猩大汉不屑地瞥她一眼:“但不是普通渡船!想上船的,先去那边桌子定船票。”
被狗眼看人低的次数多了,乔巧逐渐也练成了心平气和的涵养功夫。
跟贺伯去猩猩大汉手指的地方,向坐着售票的小胡子一询问,秒懂猩猩大汉缘何这般高傲嚣张。
宰人啊!
青帮渡船这船票,是一两银子一个人!这还是站票,你想旅途中有个舒服点的房间落脚,需另外加钱!
下等房一两;次等房单人间五两,双人间十两;上等房不管单人间双人间,统一定价二十两!
这……这么狮子大开口,船老板是想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吗?
但乔巧别无退路。
她不能坐慢腾腾的商船,如同老旧公交车,一步一带停地。等到京城,黄花菜都凉了,回来也赶不上五弟和清莹的婚礼。
于是问那小胡子。
“这三种房间有什么区别?”
小胡子翻着白眼,慢腾腾解释:“下等房在底舱,就是木板隔出一个人宽格子间,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次等房有床有洗漱之地,包含简单的一日二餐!”
“至于上等房……”
他笑眯眯瞟了一眼乔巧,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上等房不但各种供给一应俱全,还有美人相伴,吹拉弹唱,陪伴客人度过枯燥无聊的旅程……哈哈!”
乔巧略微犹豫。
她和贺伯虽是叔侄相称,但自家事自己知道,古代男女大防还是需要注意的。何况她也不习惯和陌生男人同房。
于是做出决定。掏出十二两银子,买了两张船票和定两间单人次等房。
她即使再不差钱,拿这笔银子也拿得肉疼。但转念想,青帮这条船若真能保证他们平安抵达中通城,值得!
钱重要,有命重要?
收了银子,小胡子递给他们两块铜牌。铜牌镂着青蛇图案,中间有“次单”两个字。
这块铜牌小胡子让他们自己小心保存。上船下船都需验收,凭此取餐。没有此牌,船工会毫不犹豫把人扔进河里。
这次猩猩大汉看到他们的铜牌,和颜悦色多了。见贺伯上船时站立不稳,还上手扶了一把。
果然有钱万能。
上了船,一名船工过来,将两人引进船舱。
如果是下等房,就要揭开舱盖,把他们弄底舱关着了,如同偷渡客待遇。好在次等房是在底舱上层。
经过狭窄的走道时,乔巧听到头顶舱房传来咿咿呀呀的丝竹声,夹杂男女的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客人,你们住地字三号房和地字四号房。船两日后抵达中通城码头,这期间早晚两餐,会有人给你们送来。”
船工随意推开两扇虚掩的舱门。
“这期间,无事请不要走出房间,以免冲撞我们上等房的贵客!”
两人本着不惹地头蛇的态度,一一老实答应。
船工离开后,乔巧帮贺伯把行李搬进地字三号房,自己进了隔壁四号房。
说是次等房,花了十两银子,实则船上房间能有多大?
不到二坪的地方,只摆了一张单人木床和一个床头柜。一块木板隔出角落狭窄空间,乔巧走过去看了一眼。
一个蹲坑一个木架。蹲坑下面是滔滔河水,木架上搁半盆清水、一块毛巾,这便是全部。
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步难。唯一庆幸的是,这些东西尚算干净。肉眼看不到的细菌,权当不存在了。
乔巧将门反锁,铜牌贴身收好,行李放在床头,然后躺在床上静静小憩。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直到门被敲响,才惊醒过来。
她翻身下床,检查下自己的着装,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位船工,手提一个食盒,脸上隐有不耐之色:“地字四号房,验牌子,取饭!”
乔巧连忙把铜牌摸出来递给他。
船工验看过铜牌,还给她,食盒也递到她手里,离开前没好气地说了两句。
“吃完饭把食盒放门口,有人收。下次送饭时别老敲门不答应了,早上辰时、晚上戌时送饭,过时不候!”
到底是有背景有势力的地头蛇,小小船工,脾气也如此暴躁。贺伯站在门口也取饭,目睹这一切,乔巧讪讪对他笑了笑。
贺伯过来开口:“四侄子,两日旅途较为漫长。咱们尽量待在房间里,多休息,不要出来。”
船工提醒过,经验老到的贺伯又一次提醒,乔巧自然明白人出门在外,需小心谨慎。点了点头,她也没有喜欢多管闲事的毛病。
回到房间打开食盒盖子,里面三层格子装了三样饭菜:一碟青菜炒肉,一碟腌菜,一碗糙米粥。
肉不多,粥也很清。乔巧掰了半块麸面饼泡在粥里,才算吃饱。
出门放空食盒时,原想问问贺伯要不要干粮。但见贺伯房门禁闭,猜想其出门应该准备了吃的,便罢了,回房洗漱,准备早点上床睡觉。
使用蹲坑的时候,感觉脚下船板微微震动,下面的河水哗哗,倒退奔流,知道船只一定是拔锚起航了。
她略有些失神地看了眼那河水,回到床边,和衣躺下。
她知道自己这趟京城之旅,是冲动了。
但是,如同清莹所说,与其日后后悔自己的不作为,不如顺应当下心意。
好歹,那位唤她为“乔娘子”,温润如玉、诚挚待她的人,如果真没了……
她想为他收尸。
半夜,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女人的哭声。仔细去听,哭声又变成铮铮欢快的琴声。
乔巧默默把被子拉过头顶,捂住耳朵。
这个世道,谁都过得不如意,但谁都想要过下去。
被困在舱房的时间,显得尤为漫长。在乔巧听着头顶舱房夜夜笙歌快崩溃时,船只在第三天黄昏,终于抵达了中通城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