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在刑部衙门的大门前停了下来,车夫挥着鞭子口中嚷嚷着:“让一让,让一让!”他大声喊着,“仔细撞到!”
一边呼喊一边心中还忍不住啧啧称奇,以至于实在没忍住,转头对坐在马车里的女孩子感慨了起来:“乔大人,我在京城赶车多年,还真是头一回看到刑部衙门前有那么多人!”
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不能随意围观的刑部衙门今儿居然这么热闹!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刑部衙门门前的空地上停满了前来的马车,到处是走动的官员官差以至于如他这样的赶车老手都有些担心撞到人。
“因为大牢里有个犯人自尽了。”马车的帘子被撩起,女孩子看向眼前的热闹,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你将我放下来,我自己过去。”
消息来的太过突然,原本甄仕远是准备亲自过来的,不过想了想还是让她过来了。一则这个案子从头至尾经手的人都是她,本就应当令她前来,二则那个莺歌会自尽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于甄仕远而言,这不是什么非他不可的大事,便叫她自己来收这个案子的尾了。
下了马车,乔苒越过来往的马车走入刑部衙门。
她来的不算早,毕竟刑部离大理寺也不算近。是以,待赶到刑部大牢里时,里头已经有不少人了。
在一众闻讯赶来的官员里,即便在女孩子中已属高挑的乔苒站在人群后并不起眼。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向那个被绑在木桩上耷拉着脑袋的尸体。
莺歌。
死因大概是……看着血泊中咬断一截的舌头,乔苒心道大概是咬舌自尽。
没有想到那么快……她有些惊讶。
莺歌会想方设法寻死,而刑部一定会想办法阻止她的死,这于双方而言都不奇怪。可她委实没有想到那么快莺歌就死了,以刑部的老练程度,人送来不到半天就死了,委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这是刑部衙门的失职。
对此,周栋并未推却。
“这是我刑部的失职,已经检查过了,死因是一截骨头。”周栋指着放在一旁木盘里的一截三角形的骨头,道,“中午刑部衙门吃的是骨头汤,她藏了一截骨头,待到人走后,借助尖骨划断了舌头。”
早说过人自尽的方法有千万种,不管如何,断舌都是一种极其惨痛的方法,若是求死之志不够坚决,一般而言是咬不断舌头的。
“没上麻药吗?”有官员问道。
周栋道:“上了。”他说着看向一旁一个蹲在地上悉悉索索的也不知在做什么的刑部官员道,“赵如意,你来说吧!”
乔苒注意到周栋提及“赵如意”这个名字时,周围蓦地一静,她不由一愣,目光自然也落到了那个名唤赵如意的刑部小吏身上。
被提及名字的刑部小吏赵如意站了起来,而后转身,面向众人。
也直到这个时候,乔苒才看清楚这个赵如意的样子,高高瘦瘦,清秀的面容有些苍白似是久不见阳光之人,偏一双唇红的惊人。
这样子……比起寻常人倒是一眼就能看到了,毕竟相貌有些太过特别了。
“上过麻药了。”他开口,声音阴柔,“只是因着还要审问,为了让她能说话,又不至于有力气咬断舌头,所以麻药没加重。”
提到“咬断舌头”四个字时,先前问“没上麻药吗”的官员发出了一声冷笑,他指着血泊中那一截断舌,道:“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赵如意垂眸看了一眼,道:“舌头。”
那官员道:“你不是说没有力气咬断舌头吗?赵如意,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好好做事?还是刻意为之?又或者与这自尽而死的犯人是一伙的?”
诛心之言啊!
赵如意恍若未闻,神情木然。
周栋皱了皱眉,道:“朱大人,这是我刑部的地方,赵如意若是当真做错了事,我周栋第一个不放过他!”
那位朱大人闻言却冷笑了一声,道:“本官也只不过是怕周大人你被某些惯会装模作样的人骗了而已。”
乔苒有些意外的看向那位出声的朱大人,虽然不曾蓄须,可面上的皱纹与半白的头发都足可看出这位朱大人的年纪很大了,似这等位置上的官员已经鲜少有这么直白的表示个人喜恶了。
如此针对一个刑部的小吏,这朱大人和名唤赵如意的小吏是有仇吗?
乔苒一一打量起了在场的官员。
周栋也在此时再次开口了:“不是麻药的问题,是借了这截断骨割断的舌头。这是我刑部衙门的失职,与赵如意无关。”
“用骨头能自尽就能杀人,如此的话,往后供给犯人的饭食岂不是只能有青菜豆腐了?”有官员“啧啧”了两声,叹气,“真是防不胜防啊!”
此话一出,立即响起一阵应和。
如今应对犯人真是越来越难了,既要防着他们自尽,还要防着他们杀人。
对此,刑部尚书周栋道:“事已至此,刑部衙门的失职,本官自会一力承担,不过在此之前……“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目光穿过人群,落到了人群后一个女孩子的身上。
在周栋往这里看时,乔苒便心头一跳,直觉周栋好似找的是自己,果不其然,待到周栋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之后,周栋开口了:“乔大人,你看此女的死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这话一出,前头的一众官员当即纷纷转过头来,对上众人的注目,乔苒怔了怔,便在此时,听一旁立着一直不曾说话的周梁出声道:“乔大人若是看不清楚不妨近前来。”
这些大人也好意思,个个身材魁梧……呃,至少比起乔大人这样的小姑娘来说是魁梧的,如此魁梧的人墙堵住了人家的去路,大哥都出声了,也不知道让让。
周梁这一声之后,果不其然,一众官员往一旁侧了侧,不约而同的为女孩子让出一条道来。周梁见状有些高兴却又忍不住偷偷瞥了眼一旁的兄长,见自家大哥没说什么,这才松了口气。
被如此“声势浩大”的让出一条道来,乔苒嘴角抽了抽,走了进去。
“死因确实是这截断骨割开的舌头。”一旁好一会儿不曾出声的赵如意突然出声,而后端起那只放尖骨的木盘,呈到人前,“尖骨上还有残留。”
原本微妙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了起来,即便残留的肉屑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不知为什么,看着木盘里那截尖骨还是叫人浮想联翩。骨是猪骨头,上面的皮肉屑却是人的……
有官员脸色一白,当即甩袖大步走了出去。
乔苒看了眼端着木盘,神情平静的赵如意,低头看向木盘里的尖骨。
那一截骨头尖锐异常,确实有割断舌头的能力。
“看起来不像自己咬断的,倒似是原本就有的裂骨。”乔苒说道。
就像薄纸也能划伤人,这种碎骨平时喝骨头汤的时候并非没有见到过,尖锐起来,骨头自然也能划伤人。
周栋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女孩子一眼,道:“有巧合的可能,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刑部还是要查一查的。”
中午送饭食的杂役是刑部的老人了,将“不要饭换汤”的经过说了一遍之后,周栋道:“她要如何确定你二人给她的一定是带骨头的肉,而不是肉?”
两个送饭食的杂役当即变了脸色,还不待说话,便听先前那个开口的朱大人再次出声了。
“能在送饭过程中动手脚又选定哪块肉分与犯人的除了你二人还能有谁?”他厉声道,“还不快说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你们!”
周栋微微蹙眉,这朱大人当着他的面抢话,而且还是在刑部的大牢,显然是在为赵如意的事找回场子。
不过,他并未发作,朱大人这话说的不错,能动手的除了这两个杂役还能有谁?
眼见那两个杂役瑟瑟发抖,周栋挥了挥手,道:“不说就上刑吧!”
这一句让那两个杂役当即脸色唰地一下白了,而后想也不想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道:“是做饭的张厨子。他道新来的这个犯人同他是旧识,怕她撑不过去,让我等舀汤的时候照顾照顾她,可肉里动了手脚我等确实不知道啊!”
一碗骨头汤里就这么一块肉,他们原本还有些犹豫,怕唯独给那女子分了肉会被狱卒说道和冤枉,没想到狱卒竟然允了,这才将那块肉分给了那个女子。
哪知道一块肉都能用来自尽。
听到“张厨子”这个名字,周梁当即便让人下去将人带来,岂料不多时,前去寻人的官差进来禀报,道:“张厨子用刀割腕自尽了。”
听到这里,朱大人忍不住冷笑,就连一旁不曾说话的几位大人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
“外头传你刑部是如何的铁桶一块,今日一见却是个笑话。也罢,既然人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还是让陛下来定夺好了!”朱大人说罢一挥袖,大步走了出去,一旁几位大人向周栋施了施礼,也跟着离开了。
待到那几位大人走后,周栋转向乔苒,道:“今日倒是让乔大人看笑话了。”说话间,他目光落到了那两个杂役的身上,“没想到居然出了这样的岔子。”
乔苒默了默,视线从离开的一行大人身上收了回来,转而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两个杂役,而后出声道:“周大人,莺歌自尽这件事眼下已经出现了提供骨头作为利器的张厨子,又出现了将骨肉分给莺歌的狱卒,看似圆上了,但其间不确定因素太多。毕竟在刑部大牢分块肉可不是一件易事。”
在分与饭食还有狱卒监视的情况下不确定性委实太多,譬如这两个杂役先前担忧的没来由的给块肉给那女子,若是狱卒觉得不对阻止,那莺歌自尽的计划就泡汤了。
“所以,整件事一定还少一个助力,若说莺歌自己开口讨要肉食是助力的话,要确定她能成功得到那块肉还需要别人的帮忙。”全网 .⑦㈧z.
周栋蓦地眼神一暗:“狱卒。”
周梁在一旁听的惊讶不已:“大哥是说那个张厨子并非幕后黑手?”
“他若是幕后黑手又怎么会死?”女孩子摇了摇头,开口道,“如果他计划了整件事,一定早跑了,而不会留下来突然自尽。”
周栋看了女孩子一眼,也道:“能确定她能拿到那块肉的只有狱卒,这两个杂役若是不给或者自己贪了肉什么的都是无法确定的,除非有狱卒在一旁保证。他们若是不拿出肉来,有狱卒可以让他们拿出来,他们若是拿出来,那更好,顺水推舟。所以,要保证这个女子能够顺利拿到那块肉的只有狱卒。”
刑部大牢里竟然混进了犯人的同党!周梁轻喝一声,忙道:“大哥,我这就下令将那些狱卒全部控制起来,不管有多少个同党,哪怕全是,我也定会找出来。”
“应该只有一个。”女孩子闻言却提醒他道,“而且应该就是中午监视他二人拿饭食的那两个狱卒中的一个。”
这话听得周梁更是惊奇:“为什么只有一个,不能两个合谋吗?”
“如果是两个合谋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办法,”周栋出声,目光自女孩子身上收了回来,朝她微微颔了颔首,“如果合谋,待这两人走后重新进入牢房,就算救不出人,给个痛快的也是一件易事,至于想栽赃到这两个杂役身上的办法多的是,下毒就比这种自尽的方法要容易的多,更别提将张厨子扯进来了。”
所以是两个的话,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真正的同党只有一个,而且就是那两人中的一个。
这点通过周栋的解释,叫周梁彻底明白了,看向女孩子眼里多了几分惊异的同时,心头也松了口气。
若真是因为无心之失的一块骨头出的事,那是刑部失察,是本职缺失,问题更大。可若是同党营救这种事,那是办事不利,没有及时发现虽然也有错,可比起“无心之失”来,显然要好得多。
一块骨头居然也有这么大的讲究,想到才看过的女孩子办案的过程,周梁眼里更多了几分赞许。
虽然解释的是大哥,可在她说出“只有一个”同党那句话时,就表明她已经看明白了。
真是厉害啊!
剩余的事情就是刑部自己的事了,乔苒回到大理寺便直奔甄仕远的屋堂。
甄仕远抬头看了她一眼,开口便道:“莺歌具体的死亡过程就不用同本官说了,本官对此事没什么兴趣。”
“我没准备说莺歌的事。”女孩子却道,“甄大人,我今天在刑部见到了好些礼部的大人们,礼部不是闲职吗?怎的刑部一个犯人的自尽,居然引来这么多礼部的大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