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怎知这崔家小姐和真真公主结仇是因为未婚夫婿的事?”乔苒问账房。
当然,想也知道,依着真真公主的秉性会如此对付一个世族小姐多半离不开“男人”的缘故,可这“男人”也未必就是崔家小姐的未婚夫婿吧!
这一次,账房老儿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指了指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至近前的甄仕远,小声道:“你们大理寺卿大人过来了。”
言外之意,有外人在,还是先不说了。要不是金陵那点关系,即便是憋久了,他也不会多话的。便是多话,告诉乔小姐一个人就足够了,再多的话,人多嘴杂难免闹出什么事来。
原本以为这位乔小姐闻言就会走开,没想到,她只是转了一半的身子,而后朝那位大理寺卿大人挥了挥手。
这漫不经心挥手的举动看的账房老儿目瞪口呆:他若是没弄错,这位乔小姐只是个普通的大理寺官员吧!那位可是大理寺卿啊!一个普通大理寺官员对上峰挥手赶人,这是把自家上峰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那头的大理寺卿也在此时停下了“缓慢”往这里挪动的脚步,而后狠狠的往这里瞪了一眼。
这一眼看的账房老儿心头一震,暗道了一声“不好,惹麻烦了”,只是还来不及提醒身旁的女孩子,瞪完一眼的大理寺卿便转头踱着步离开了。
真的走了。
挥之即去了!账房老儿有些发愣,不过身旁的女孩子显然没有让他发愣的打算,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道:“现在没人了,你继续说罢!”
现在……没人了……账房老儿“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对上女孩子专注注视着自己的眼神,本能的将原本要出口的疑问吞了下去,而后接着说了起来:“因为这崔家小姐的夫婿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听闻没多久也跟着崔家小姐自尽而去了。”
乔苒“嗯”了一声,没有问账房老儿哪里听来的消息,百胜楼里往来皆是贵客,要打听消息显然并不是一件难事。更何况出事的是崔家的小姐,这等门阀小姐的未婚夫婿想也知道不会是普通人,短短数月之内两个人接连自尽,定然有人会提起此事。
这世间有薄情负心郎便也有有情有义的郎君,很多事不能一概而论,逝者已矣,乔苒没有纠结此事,比起这个来,她更关心另一件事。
“到底是崔家的小姐,真真公主如此不顾崔家颜面出手,崔家难道能忍得下?”
若是什么人都能欺凌上崔家,这崔家如今又是如何能在长安城中屹立不倒这么多年的?
乔苒还记得自己在朝堂上见过的那位站在百官队列前头的崔司空,眉间一点朱砂痣,听说是个为人心善的,民间还有“活菩萨”的美誉。
以仅有的一面来断定一个人委实是太过偏颇,不过她还记得那个面慈的老者,站在那里神情极其淡漠,倒还真似个庙里供奉的泥菩萨一般对万事不为所动。
是以这一眼便让她生出了一种感觉:那便是这位“活菩萨”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当然,能从崔氏门阀中脱颖而出掌权位列司空的定然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有这样一位司空大人做倚仗,崔家又怎么肯咽的下这口气?当然,更奇怪的是真真公主又怎么真的敢对崔家动手?
乔苒心头一瞬间涌上无数个疑问,她看向账房老儿。
这一回,知无不言的账房老儿却摇了摇头,道:“此事老儿我也只知道这些了,毕竟来这里的只是吃饭的食客,真有什么要紧事也不会当着我等的面来谈的。”
乔苒点了点头,没有再逼问账房老儿,而是转身准备去找方才被她“挥之即去”的甄仕远。
不过,还未走两步,那账房老儿却忽地“咦”了一声,突然叫住她:“乔小姐,那崔家小姐好似不是长安这里的小姐,老儿我记得出事当日出现的几个崔氏子弟是崔氏长安这里的子弟,时常能看到出入百胜楼。可当日出事后,那几个子弟却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出了事如何向清河那里交待,她那个舞刀弄枪离家出走的兄弟听闻也不是个脾气好的’什么的。”
话既然这么说,那这个出事的崔家小姐便多半不是长安这里的了,清河崔氏这等古老的世族经过改朝换代不倒的发展早已分出了数不清的支脉,崔家在长安的祖宅虽然不小,却也不是什么崔氏子弟都能留在这里的,更多的是不少人在清河的远离权势中心的崔氏子弟。
这话倒是解了一半她方才的疑问:自古以来,仗势欺凌者多半是欺软怕硬的,那位出事的崔家小姐即便是姓崔,但恐怕也不是什么处于权势中心的崔家小姐,至于父兄什么的,若是那位崔家小姐的父亲尚在,那几个崔氏子弟应当不会说出什么‘出了事如何向她那个兄弟交待’云云的话了。
一个嫡亲长辈不在,只有个脾气不好的兄弟的崔家小姐即便姓崔,不过在真真公主这里看来也是个软柿子,难怪敢下手了。
不过那位出事的崔家小姐那个脾气不好的兄弟瞧起来脾气倒没有那么不好,至少之后没听说过崔家同真真公主发生冲突的事。
当然,也有可能是来不及发生什么冲突,毕竟不久之后,真真公主便招惹了张解,然后吃了一通教训被诏令离京了。
……
“如百胜楼里这些人精居然会这般不设防备的与你说话,”乔苒找到甄仕远时,甄仕远正坐在楼上的雅座间里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一见她便拉长了语调开口了,“倒是不知道你如此交友甚广啊!”
到底被挥之即去了一回,他这大理寺卿还要不要面子了?
乔苒闻言忙笑着解释道:“是金陵那些人,先前来京时,他和冯尧山老大夫都说过叫我有事去寻他们的。”
看不出来,她人缘不错啊!甄仕远哼了一声,道:“本官也在金陵呆了好些年了,怎么没人照顾照顾我呢?”
他当然不需要照顾,毕竟这么大的人了,可一同来长安,只她被照顾,他连提都没被提过,甄仕远有些不是滋味:他的人品没那么大问题吧!
女孩子笑着摊手:“没办法,谁让大人堂堂大理寺卿看起来厉害呢!比起大人来,我这个当时才踏入长安的孤女大概看起来更需要照顾吧!”
还挺会说话的啊!甄仕远闻言给了她一记白眼,伸手打了个哈欠:“这群兔崽子,怎的人还没来?”
乔苒提醒他道:“大人,约了是酉时的,眼下才申时,还差一个时辰呢,便是急着吃饭也不会来那么早啊!”
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甄仕远继续白了她一眼,道:“那你怎么来那么早?”
女孩子指了指那头拨弄算珠的账房道:“不是找账房说话呢嘛!”
说话?说的倒是好听,套话还差不多!甄仕远冷哼了一声,问她:“套什么话了?”
“也没有什么,就听他胡乱说说。”女孩子笑着说道,而后不等甄仕远说话便再次开口说了起来,“倒是有些话想问甄大人。”
问他?甄仕远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忙提醒她:“不要插手元亨钱庄那案子的事。”
这可是她同他约定好了的,事关他的荷包呢!
“与这个案子无关,”女孩子说道,“是想向你打听打听崔家的事。”
崔家?甄仕远一听,眉头便忍不住拧了起来:“本官同崔司空又没什么交情,连崔家祖宅都没去过一回,能知道个什么?”
一般这等门阀子弟能不惊动官府的事都私下解决了,麻烦到要惊动官府的多半不是什么小事,若不是族中重要子弟,那态度多半就如谢太尉对待谢奕是一样的,反正世族子弟是从来不缺的。
既如此,能同大理寺衙门这等地方扯上关系的世族子弟也是不多的,崔家同他从来就没有什么交情。
“不知道啊!”女孩子闻言似是有些失望,她叹了口气,道,“我就想问问崔家有没有一个脾气不大好,整日舞刀弄枪还自小离家出走,知道的人不多的子弟……”
甄仕远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本官会知道吗?”连崔氏本家子弟他都不大清楚又何况这种知道的人不多还离家不走的?
“大人……”一旁的女孩子却不过略略一顿,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
甄仕远这次连转身都懒得转身,只道,“不是同你说了吗?本官不知道的。”
“我想问的这个大人应该知道。”一旁的女孩子却这般说道。
他应该会知道?甄仕远转身斜睨她。
女孩子朝他笑了笑,开口问他:“你知道平庄姓什么吗?”顿了顿,不等他说话,女孩子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查过京城大大小小的家族,别说权贵了,就连寻常富户都没有姓平的。”
所以,平庄这个名字不是假名,便是去了姓氏的真名。
一个大族子弟如此低调,而且走了周世林的门路来大理寺却不是当官员只是当官差,这大族子弟也委实太低调了。
乔苒不是个喜欢无缘无故去追查同僚出身的人,但平庄这个人委实太奇怪了。可说是奇怪,却又不算奇怪,毕竟是周世林介绍来的,想来出身没什么问题,也不会做什么坏事。可她直至如今都不知道平庄到底出自哪一家大族,除了他那个出家在寒山寺当主持的九叔之外,她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其他的亲人。
甄仕远有些意外道:“你该不会是怀疑平庄是崔家的吧!”
倒不是他多想,她前一刻才在打听崔家有没有一个知道的人不多,舞刀弄枪、自小离家出走的子弟,下一刻便问他平庄姓什么。别的且不说,舞刀弄枪,知道的人不多,再加上什么江湖中人自然也是符合自小离家出走这一条的。可以说平庄在这一刻几乎完美符合了她要找的那个什么崔氏子弟的所有特点。
如此契合,契合到甄仕远都忍不住多想了起来。只是……他抬眸看向乔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女孩子挑了挑眉,等甄仕远的解释。堂堂一个大理寺卿,居然连手下的官差姓氏都不知道,这也委实太奇怪了吧!
“平庄的事你要问周世林,他将平庄带进我大理寺时只说是他远房亲眷家的小子,想跟着我历练历练。”说到这里,甄仕远忍不住回看她,“按说如果是崔氏子弟想进来大理寺完全不需要通过周世林,更不会来我大理寺做官差。”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甄仕远从来没有将平庄往崔氏子弟上面想,毕竟崔氏可不是一般的世族,在世族林立的长安城,崔氏都是排的上号的存在。
而且,要真是一个崔氏子弟,这平庄看起来身家也委实太穷了吧!甄仕远揉了揉鼻子,心道。
女孩子似是对他的回答很是不满意,脸上是难得一见的严肃之色:“甄大人,便是周世林同你熟悉,他要安插一个人进来,你连查都不查一查他的来路的吗?”
甄仕远斜了她一眼:“还不是跟你一样被人举荐进来的?怎么?我举荐得,周世林便举荐不得?我大理寺的官差是什么了不得的官职吗?”
乔苒:“……”
没想到居然被甄仕远反将了一军,不过这话虽说有些耍混,却也不能算错,举荐不如科举那样麻烦,尤其举荐的还不过是一个大理寺的官差,这对于周世林而言委实不过一句话的事。至于平庄的生平履历也自有周世林来搞定。
乔苒想至这里,不由抱了几分运气的问甄仕远:“那先前平庄报备上来的履历……”
“他那亲人那里只写了周世林,”甄仕远摆了摆手,道,“没用的,你若是实在想知道平庄的事不如去问问周世林来得好。”
乔苒望了望外头暗下来的天色,楼下已经听到动静了,想来大理寺的官员官差此时已经陆续过来了,现在跑一趟周世林那里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甄仕远也在此时起身了:今日可是年宴,可不是同她在大理寺里谈论案子的时候。是以,他想了想,对乔苒道:“平庄的事一会儿人来了你自己问他便是,我是信你有这个本事叫他开口的。总之,你说他是崔氏子弟,面上看着还真不太像。”
若当真有崔氏子弟跑来他这里做官差,崔家的人怎会不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