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儿红了脸，沉默不语。
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
“您会……在哈赛城找个女孩儿结婚么？”仰望，她说。
眼角含情的嫣红让人心动。
“假如能遇见喜欢的女孩儿的话。”他们跳到下腰的部分，伯爵俯身，凑近时微热的气流似有若无，逼近的脸庞俊美无铸，让卡洛儿忍不住别开眼，心脏怦怦乱跳。
“会是、会是姐姐么？”被拉着带起来，她追问，似怨似爱，欲语还休。
这下轮到伯爵沉默了。
“可能是她，”伯爵轻声说，“也可能是别人，我还没想好。”
她轻轻点头。睫毛落下，让人看不清情绪，平视前方，那是伯爵的下巴，她要比姐姐高一点。
她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卡洛儿自己也呆了一呆。
三只舞还没结束，她停在了原地。
她很快回过神来，笑着说“抱歉”、“抱歉”，但是脸上的泪水还在流淌。
红裙的女孩捂住自己的脸，很快又放下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说：“抱歉，失陪一下。”说完匆匆行了一礼，仓惶跑了出去。
人们惊讶地看着这个小插曲，意外总会发生，何况这种场合，女孩儿的情绪突如其来，也没人苛责。
很快大家就将之抛之脑后。可是男伴无法无视女伴的哭泣。而且少女哭得如此美，又如此伤心。
伊戈尔淡红的唇微弯，也跟着施施然走了出去。
卡洛儿不会走远，更不会躲在阴暗的角落独自落泪。这座房子前后都有花园，卡洛儿朝着后花园奔去。
那里有一个很有名的地点，是彼此中意的男女必选的独处之地。伊戈尔径直走过去，也未呼唤，果然在月光和灯光彼此交融的朦胧中看到纤瘦颤抖哭泣着的少女。
她哭得极伤心，也毫无哭泣的丑态，细细的喘息声、啜泣声，高高低低，宛如一根细若游丝的绳，好似轻轻一扯就能扯断，但实际韧如蒲苇，想扯断的人只能够被这根游丝一下一下、一圈一圈地缠缚心脏。
在深沉的夜色下、浅薄的光芒中，少女好像深藏每个人梦中的精灵，让人不由自主就要去为她抚平心伤。
伊戈尔翠色的眼眸在深蓝的夜色里好似浓紫，微微眯起，他慢慢、慢慢，嘴唇弯出一个最温柔温暖的弧度。
打破幻境的闯入者惊扰了这位月下精灵，轻缓的脚步声好像生怕让她逃跑，精灵抖了抖，想看一看来者是谁，头刚动，不愿意让人看到泪水，又不动了，只是抱膝的身子缩得更小了。
伯爵来到精灵身边，站了一会儿，就坐到空出一侧的长椅上。他轻抚少女的长发，在这样迷离梦幻的场景中，他的声音也像是从远方传来的，极度温柔空灵，“为什么哭呢？”
细碎的哽咽断断续续，有时难以抑制，有时又好像死了一般。
过了不知多久，月亮也多次隐现，她抬起头。
这时候月亮身边再无一丝云彩，走远的不再回头，欲来的脚步缓慢。银亮的月光倾泻，照亮了这小小的一围。
白色大理石的少女对月祈求爱人，水边的少年凝视少女。平滑如镜的水池让这场景更加亮堂几分，女孩儿的脸颊上沾满了泪水，伯爵能清楚看到。
她翕合睫毛，一滴豆大的水珠又涌了出来。
“您可以娶我么？”她说。
“这……”伯爵惊讶了。
“我……我！”她想说什么，又止住了，情绪有些激动，她捂着心口，深深浅浅呼吸了几口气，仰头，湿润的眼睛氤氲情意，“我并不是！并不是想抢姐姐的婚事！”
“可是我爱你！”她哭着喊出来，声音回彻小小的水池。
这让伯爵不知所措。
突来的告白让伯爵沉默了一刻钟，卡洛儿的眼神从希冀、祈求、爱慕慢慢变得凄惨、哀怨、失落。
她喃喃说：“……第一眼看见，我只觉得这位伯爵长得很好看，后来您来到府上，与您交谈之后才知道您的学识是多么渊博，又那么风趣幽默、品格高尚。爸爸和我说，我们要搬去首都，我是很高兴的——您也生活在那里，我想，我们以后能够常见面吧。后来才知道，伯爵大约要留在哈赛城了……知道这个消息，我当天晚上心里有多痛啊……可是，那天——”
她的眼神迷离：“爸爸和我说，想要与您谈婚事！可是，姐姐比我大，姐姐应该先嫁的！”
她崩溃一样哭出来：“我真的不甘心！明明是我先动心！我先爱上您的！我想嫁给您做您的妻子啊！”
她转身，双手紧紧抓住鲜红的裙摆，指节发白，一滴滴泪水打在上面，洇湿了布料，直视伯爵：
“我想成为您的妻子！再生两个孩子，最好一男一女——我会尽全力给您幸福！给您爱！然后我们老去，看着孩子渐渐能独当一面……”
她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女孩，之前的话语耗尽了全部力量，她慢慢低下了头，失魂落魄，“明明，明明父亲说好了的……”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只能看见一滴滴眼泪把纱一层层打透，“等我生了男孩，就把船队给他当出生礼物……”
伯爵无声地笑笑，没人看见。
毫无动静。卡洛儿心中一跳：难道没有听到？
一只温暖的手扶住她的肩膀，伯爵掏出了手帕，慢慢把她的头抬起，泪眼朦胧中，她看见伯爵疼惜的眼。
“傻姑娘……”手帕上有淡淡的紫罗兰香气，她被轻柔地拭去泪水。
“本来，我就没有决定好……”他叹息道，眼含笑意，朗声说，“但现在……”
“混蛋！”尖锐愤怒的叫声突兀响起，刺破夜空，“贱人！！”
不远处的一排浓密的树丛里居然窜出来一个身影，它的下半身圆滚滚的，奔跑过来，快得惊人，也滑稽得很，黑影嘴里怒骂声接连不断：“和你娘一样的不要脸！表字！”
“你这肮脏的血！你那贱人母亲下贱，你也一样下贱！表字的女儿永远都是表字！”
黑影冲上来撕扯扭打卡洛儿，猝不及防下，她被甩了好几个巴掌。
脸上带着新鲜的巴掌印，卡洛儿楚楚可怜向伯爵求救：“伊戈……”
伯爵似是被这泼妇行径吓到了，后退了几步以免殃及池鱼。
卡洛儿还在不断哀叫：“伊戈，救我！救我！”
她越叫，冲出来的黑影越气愤，下手一下比一下重。
卡洛儿咬牙，她何曾吃过这样的亏？只不过想要博取伯爵的怜惜和帮助罢了！
但是伯爵……伯爵退得越来越远了，只是依然站在月光下，卡罗尔能看见他脸上……
居然带着笑。
漫不经心的盈盈笑意。
好像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东西。
卡洛儿倒抽一口冷气。
她来不及思考。露西越战越勇，快要把她打残了。立时，其他事都不重要了，熊熊怒火顿时涌上来，她先和姐姐撕扯起来。
两件美丽华丽的衣裙早已经不成样子，浅蓝织金的衣袖被扯破，露西肩头的衣服差点掉下来，卡洛儿的胸口被狠狠压了一下，痛得她差点喘不上气，飘逸的裙摆也在地上蹭得脏污不堪。
“你这个蠢货！蠢女人！白痴！给我放手！”卡洛儿边抽气边破口大骂。之前月下的柔弱娇丽已经荡然无存。
“我放手？”露西头脑混乱，听到放手怒气更升一截，她尖叫，“我凭什么放手！伯爵是我的！是我的！”
这小娘皮！这还了得！
管他什么笑了！“伯爵刚刚都说要娶我了！你没听见？”卡洛儿倒在地上依然冷笑，“你这眼瞎耳聋心黑手狠的小贱人！”
露西手下一顿。
卡洛儿急忙抓住机会，就要从被压的命运中逃出来，“不信！你自己去问伯爵！他就在你身后！”边扯开掐扭的手边喊着转移她的注意力。
露西浑身一颤。她是真的爱着查特伯爵，被他俊美的外表、风趣的谈吐以及温柔的体贴吸引，她真的想嫁给伯爵的。
可是现在……她知道自己什么样子。
没等卡洛儿完全脱离，露西就已经重燃战火，战力更胜之前，往前一扑就又把卡洛儿压了下去。
痛呼怒骂厮打声不绝于耳。
查特伯爵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看着。
很快后面的动静引来了人，那是一位女士，看到月光下发生的一幕倒吸口凉气，连忙进了大厅去找沃尔索普子爵。
子爵带着夫人匆匆赶来，就看见两个女儿滚成一团打架的身影，他们滚进了花丛底下，看不清楚，幸好那些花儿不带刺，否则就更糟糕了。
沃尔索普子爵自认贵族典范，家庭和睦，妻子端庄，儿女友爱，哪里受得了这个？！
这简直是往他脸上狠狠打了几大巴掌！
警觉的人们很快察觉到出了事，不愿招惹是非的守在大厅，爱看热闹的悄悄来到后花园。
子爵差点气晕过去，抖抖索索的：“逆女！逆女！”
他什么指示都做不出，只知道气得跳脚，好在夫人还算冷静，让人去拿挡风的大衣，然后亲自带着女仆将两个女孩儿扯开，往黑黝黝的树丛里躲，好不容易穿戴好，女孩儿们出来的时候脸上红一块青一块。
幸好的是，联邦对女孩儿们的要求不算严苛，关键地方遮得好好的就无妨——只是，在青年男女相亲的晚宴上做出姐妹阋墙的戏码，在哈赛城别想找到好婚事了。
好在好在，子爵夫人脑海里其实一直一片空白，唯一想到的就是：他们就要搬到首都了。
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是沃尔索普子爵续娶的第二位妻子，两个女孩儿的生母都已经去世，进门的时候也都长大了，这后母不好当。
越想越头疼，索性不想了。
子爵夫人带着女孩儿走了，露西临走前眷恋不舍地望了一眼伯爵，她不恨伯爵被卡洛儿花言巧语诓骗，只恨卡洛儿什么都要和她争。
至于卡洛儿，她实不明白今晚女孩们争端的背后有重重复杂的因素，但是她清楚一点：她被伯爵耍了。
卡洛儿忿忿看了一眼查特伯爵，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亏，气得她只想再和伯爵打一架。
至于露西这个白痴？回家收拾她！
她的胸口一抽一抽地疼。不会是被打坏了吧？卡洛儿被这个忧虑占满心头，比子爵夫人还快地要回家检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