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爱洛看得瞪大了眼，喃喃道：“……昨天不是这样的啊。”
希灵沉默看着，压了压帽檐。
他们现在在一处墙根下，就是昨天来喝过茶的那家茶馆。常年在哈赛港做生意的老板们，嗅到风吹草动就机灵地和兔子一样，所有的茶馆商店都没有开门了。
希灵往右边靠靠，那是梅布尔，他小声说：“你去治安所看一看，有点不对劲。”
赛瑟斯·珂美路昨天和乔爱洛提起过，抽调了不少人来港口，而且安排了三班倒。希灵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安排，但是现在在港口巡逻的骑士队大部分已经面具倦色，虽然仍然坚守岗位，但是神经高度紧绷下，状态也在慢慢滑落。其中有一两个偷偷张望了一眼通往治安所的道路。
希灵看了一眼怀表。现在是八点三十五分。
梅布尔也发现了，他皱皱眉，现在的确只有他能去看情况处理。与兰农对视一眼，意味不言自明，梅布尔悄悄离开。
日头渐渐升高，原本还算凉爽的温度也开始闷热。苏马河水被阳光蒸发，湿润的水汽好似要洇湿这片土地，这是亘古不变的。
湿热蔓延开来，每个人都不好受，他们开始频繁地走动，想要摆脱如影随形的潮热湿气，但是没办法，只能让湿气混合汗水流淌。
若在以往，这种天气还不被放在眼里，只是今天心烦气躁，一点点的不舒适也能被放大千倍百倍。商人们也不再注重仪表，将衣服脱下来，衬衫纽扣被解开大半，挽起袖子。
他们开始交谈，焦灼地呻(shen)吟(yin)。不同于夜晚的死寂，白天总算有了声响，但是这更让人紧张——思考是一把双刃剑，能冷静、能冲动，希灵生怕他们要做出什么来。
这时候已经不是有没有人推动的问题了，即使无人故意点火，一点点摩擦的火星都能点燃这篷干燥的柴薪，轰然燃烧成冲天大火。
他抿紧唇，眉毛拧紧，然后突然动起来。
“你干什么去？”乔爱洛诧异地问。
希灵转过身，凝视背后的这件茶馆。
“应该有后门吧？”希灵自言自语。
他简短吩咐：“兰农，你呆在这儿注意着，我去办点事。”
兰农·奥布莱恩，他毫无异色，只是浅灰的眼珠盯着希灵看了一瞬，就不轻不重“嗯”了一声。然后说：“您请小心。”
大概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希灵想着，当先踏进了房屋与房屋之间的小巷，这里人迹罕至。
乔爱洛和和乌尔丽卡一起跟了过来。
小巷里有些脏，不是垃圾污水什么的，只是年代已久又疏于打扫的灰黑色充满它们应该充满的地方。顺着斑驳的墙面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头儿。
从被两面墙壁夹着的阴暗里脱离，后面是一片低矮的房屋，很难想像，一块并不大的地方，居然挤了这么多的小屋子，被一面面墙壁分割成一个个区域。希灵来到茶馆后面的院子，院门没关，希灵轻叩铁门。
“谁？”有人大喊，“进来！”
希灵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三面是屋子，一面与茶馆连通。
不同于前面的焦躁，后面闲散平和。这里与前面截然两个世界。
见过一次的老板拿着个小茶壶，走了出来，看见希灵三人，愣了一愣。
“您们……”他迟疑道。
“有一桩生意，不知道老板做不做。”希灵微笑着说。
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老板沉吟一会儿，就痛快点头：“没问题！”
“那就多谢老板了。”希灵含笑道谢。
老板摆了摆手，“您出钱，我干活，这道什么谢呢？”
“只是，”他摇摇头，边高声呼唤伙计，边感叹，“您还真是个好心人。”
这算什么好心人。希灵蹙起的眉心舒展又聚拢。他微笑的神情里有挥之不去的凝重。这是他应该做的，希灵呼出口气，看一眼蔚蓝的天空。
快些来吧。他心里默默说。
麦冬、金银花、野菊花和枸杞子，四种药材配在一起煮成一桶桶的茶水，木桶浸在大水池里搅动着加速降温。伙计们动作麻利，最先一批的茶水煮好浸凉还没有二十分钟。希灵三人先一人喝了一碗，沁凉凉的茶水浸润心扉，心间的燥热好似也平抚很多。
“还不错。”乔爱洛喝完后笑道。
“嗯，”希灵随口应道，然后对老板说，“再找几个伙计来，工钱我出，要在港口设五个茶摊。碗也要足够，不够去租借，也是我出钱。”
既是希灵出钱，老板没有不应的。
伙计们把盖上的木桶搬到推车上，骨碌碌推进前面的茶馆。
茶馆居然开门了，附近的人们诧异地发现。百无聊赖的商人们盯着这里的动静。
里面的布帘被拉开，茶馆四扇门扉被推开，地上的门槛被卸掉，一辆辆推车被推出来。
跟随着伙计们的动作，人们漠然地看着，全身都懒懒的，只有一双转动的眼珠子显示出几分活气。
桌子、板凳、碗，还有大大的遮阳篷，家伙齐全，这是希灵要求的，他怕港口的商人们有年纪大的，熬不住溽热，可以在遮阳篷里休息。
本来，希灵希望老板能把茶馆开放，但是老板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他警惕起来的眼神让希灵只好作罢。
不好强人所难，毕竟人人都要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身边人。
很快挑好了地点，第一个就在正对着茶馆的第四个平台之上。篷子支起，桌与板凳放好，茶水搬下来，伙计拿出一支扩音喇叭，最普通的那种，用魔法石驱动，能在百米内听得清楚，他大喊道：“免费的茶水！大家，好心的老爷发放免费的茶水！止渴生津、清热去火、润肺利嗓！”
最后的十二个字让在不远处观察的希灵霎时哭笑不得，这伙计大概是喊广告喊多了。
附近坐在大太阳底下拿着帽子扇风越扇越热的商人们听到，手慢慢不动了。茶馆商店都不开门，他们都很渴了，但又不愿意离开去港口外喝水，想到手里砸的货屁股就好像黏在了地上。带过来的水也都已经喝光，他们正渴得要命、心里冒火。
两三个年轻人先站起来。就是要钱也无妨，就怕坐地起价，或者……如果没问题，到时候把这伙计揍一顿，再把这桶茶水分给大家。他们想着，走得虎虎生威。
到了近处。没问其他，先狐疑问：“哪位老爷？”
伙计答不上来，他也不知道哪位，自己都晕乎着呢。
“是克里诺先生，”希灵走上前，向几个年轻人点头致意，含笑说，“城里的大商人！克里诺先生听说过么？都是做这一行的，怜惜大家辛苦，就布置了这些茶水。一点心意罢了。”
克里诺，他们都听说过，比他们厉害了不知道多少的商业巨擘。
但是，“你是谁？”一个人问。
“我是克里诺先生的侄子，”希灵正式地弯腰，取下帽子行礼，“叔叔让我来做这件事。”
问这句话，其实也没什么目的，克里诺身边有什么人，他们哪里知道？
希灵看出他们的顾虑，自己取了两只碗，对伙计说：“盛满。”
乔爱洛听到这里，神色已然大变。他如何看不懂里面的意思？！
满满两只碗，他抢了过来：“给我。”他冷声说。
希灵看他一眼，笑中微有暖意，听话地退后了一步。
“啊，真是讨厌啊，”乌尔丽卡低声说，轻哼了哼，“就不该做好事！”
声音虽低，附近的人都能听到。对面几个人脸皮还是薄，一下红了红，一个就碰了碰领头人手臂，说：“温特，还是……”
乔爱洛已经把碗递了过去。
甩开手臂上的手，温特接过碗，严厉看了一眼其他两人，盯着乔爱洛的眼一起抬起碗，同时饮进。
最后一起喝完，乔爱洛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角。
“……抱歉，”温特硬声说，“多谢克里诺先生，也谢谢你们。”
乔爱洛轻微嗤笑一声：“不谢。”
这态度实在让人火大，但是毕竟自己理亏在先。温特显然脾气不怎么好，但也忍下来了。
他自己接过了伙计的活，将茶水一碗碗盛出。
“我要是下毒，就下在碗沿。”乔爱洛突然说。
温特的手臂顿了顿，继续动作。
乔爱洛哼了一声。
他们走回去，小龙啧啧道：“你好坏啊，乔爱洛。不过我喜欢。”
乔爱洛“嗤”了一声以做回答。
希灵抿嘴一笑。
茶水做得很快，很快五个摊点都设置好了。人们总算有了些活力，围着茶摊喝凉茶，间或有了一两句笑语，捱不住的也坐了下来。
总算，情况没有再坏下去，希灵走了一圈，微点点头。
巡逻队那儿，希灵特意安排了一个伙计去送茶水。他们一队一共二十六个人，每过半小时十个人巡逻一圈，其他人就站在岗位监察四周。
港口的严重情况让他们神经绷得极紧，心神的消耗随着时间增加也会成倍增加，何况是这样的天气，每个人都愈发疲惫。
一人喝了好几碗凉茶，总算精神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