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似乎比他还要着急,“他”原本就善于蛊惑,他对裴漓之道:“裴漓之,你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林羡逐出师门吗?”
“她再如何厉害,再如何高高在上,也不过是个人,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会有爱恨嗔痴,不是你,也许会是别人。”
“闭嘴!”
裴漓之倒在寝殿内的镜子前,没点灯,依旧是漆黑的一片,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眸里一片冷冽,他张了张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师尊是什么想法。”
恍惚间,裴漓之看见镜中属于自己的那张脸陡然浮现了诡异的笑。
“裴漓之,你是不是忘了?我就是你啊,你的师尊自然也是我的师尊,你对林羡是什么想法,我自然也是什么想法。”
“你算是什么东西?”裴漓之问镜中人,语气中略有些咬牙切齿。
“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心魔紧紧抓住了宿主的弱点,“我由你心中而生,只要你活着,我就永远不死。”
裴漓之嗤笑了一声:“区区心魔而已,你真把自己当成人了。”
“区区心魔,”那道与他相似的嗓音似乎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而后眼神愈发深邃,“区区心魔,要你的命也足够了。”
“嘭”的一声,他眼前的铜镜陡然碎成无数的大小片。
裴漓之化神之身,区区铜镜,何至于伤他,只是他用的又不仅仅是对铜镜的力量。
铜镜报废,而裴漓之手上,鲜血直流,铜镜碎片就这样粘在他的伤口之上。
偌大的寝殿当中,仿佛还响彻着心魔的笑声。
心魔说:“裴漓之,你完了。”
裴漓之又如何不明白。
他坐在地上,整个人身上透着颓丧与阴郁。
日出很快来临,而他这里却似乎永远笼罩在阴冷与黑暗当中。
九尊阁上下都逐渐察觉到了这样一个问题,他们的大师兄好像有段时间没有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了。
东殿的几个寝殿,只有裴漓之的那个,好久都没有开过门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但是等有人意识到时,已经是一段日子之后的事了。
所有人按部就班。
不是没有人在林羡面前提起过裴漓之。
“师尊,”排行老四的徒弟稍微有些忐忑地告知自己的师尊,“大师兄已经许多日没有出门,需不需要弟子去看看?”
这句话问出,顾彦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都跟着变化了些,小狗勾被吓到头顶耳朵差点竖起来。
他师尊……不高兴了。
为什么呀?
大师兄惹师尊不高兴了?
顾彦半晌没敢开口说话,直到林羡开口问他:“你想去找你大师兄,问我做什么?”
林羡说出“大师兄”这三个字时,连表情都透露着“晦气”二字。
顾彦:“……”
那他这是应该去看看还是?
“还有事吗?”林羡淡淡问了一句。
“没了,弟子告退。”顾彦低下头来,意识到了此地不宜久留。
林羡看着像是落荒而逃的徒弟,悠哉悠哉地端起热茶喝了一口。
没错,这才是正常当徒弟的模样。
裴漓之那种逆徒,也算是万里挑一,但不知道怎么的就让她给碰上。
晦气。
林羡喝着热茶,心却没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这么多天,她不是全然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的,林羡也从来不是逃避现实的性子。
她在思考着解决的良策。
然而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不过是去长卿阁拿上一瓶忘情水给裴漓之灌下去。
只不过这忘情水拿来容易,灌个人也不难,但说到底,忘情水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东西。
真正刻骨铭心的,忘情水根本就抵不了什么用,冯煜珩从前疯的那几年,慕容霖给他灌了不少忘情水,然而没过多久,人又疯了,疯着要到凡间去寻他道侣的转世。
林羡不知道徒弟那夜说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心在里面,在她看来,兴许是这女儿身之事在作祟。
她当男人当得好好的时候,就没见有这样的情况。
可任由林羡如何回忆,裴漓之的不对劲,是从他提出要下山闭关起。
林羡被大徒弟的事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以至于这些时候,不太关心外面的其他事。
林羡的忍耐度在这时候格外的高,她好歹也是辛辛苦苦拉扯长大的徒弟,就这么扔了,好像有点可惜。
她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水汽,轻轻晃荡了一下茶杯,杯中热茶跟着晃荡了两下,沉默寡言的九司尊主脸上若有所思。
无论心中有何打算,她都坐在那里喝了一下午的茶,顺便赏了雪。
又下雪了。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勤,山下的庄稼容易被冻死。
夕遥宗的弟子已经派了一批下山去助百姓度过严冬。
这雪于修道之人而言是景,于百姓而言,兴许是要命的东西。
等到裴漓之再出现在林羡面前时,有那么一瞬间,林羡希望自己听见的是他说那晚所言皆胡言乱语。
然而没有。
孽徒还是孽徒。
而且自从他将自己的野心说出口,连眼神都不加掩饰一下了。
轻微的脚步声引起林羡注意,她睁开双眸,眼前的屏风被拉开了些,她对上了一双眸子。
“师尊,弟子来侍奉你洗漱。”
林羡一顿,“裴漓之,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她的话似乎没什么用,那人不仅杵着一动不动,那眼神更是露骨。
林羡起身,一言不发地看着胆大包天的徒弟。
裴漓之今日穿的同样是夕遥宗的弟子服,但只要认真看,就可以发现,他认真打理了自己的头发,腰间挂了一块黑玉,腰间佩戴暖金色腰带。
裴漓之将端进来的盆放到一边,随后走向林羡,单膝跪在林羡的身侧。
“师尊,”他仰着头,语气里有几分商量,“你就给我一个机会,怎么样?”
“你是在跟我商量吗?”林羡觉得荒谬。
“不,”荒谬的源头仰头看她,双目虔诚,“师尊,我在恳求你。”
林羡冷冷看他:“不,你没有机会,可以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