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漓之下意识想要松开红霄剑,然而他原本透支过度,即便林羡替他吊着这条命,也不允许他动弹。
“我原本希望你学好,从前教你仁义道德,君子所为,”林羡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说不出的惋惜,“可你还是长成了这样固执的性格,兴许这是你天生如此,也并非有什么不好,但折腾上这么一回,其实并不痛快吧。”
林羡嘴里说着些裴漓之听不懂的话,他张了张嘴,想说句什么。
林羡却又接着说了:“你这样离经叛道的性子,实在是不该,你方才答应了为师要听话,但如今便听我的,好不好?”
裴漓之想开口说话,林羡却给他下了禁言术。
他这时候还不知道林羡想做什么,只是一股莫大的惶恐涌上心头来。
“裴漓之,我今日无论捱得住或者捱不住这雷劫,也注定了今日是我的死期。”林羡颇为平静道。
若是从前的林羡,兴许还是很难如此看淡生死的,但前世的记忆汹涌而至,既死过一回,又何惧第二回呢?
裴漓之目光下移,陡然发现他师尊身下的白玉石砖上淌着血,可她一直以这么无足轻重的姿态与他说话。
裴漓之的手上抓着红霄剑,而林羡抓着他的手,缓缓抬起。
裴漓之触及到林羡的目光,似乎察觉到她想做什么,拼命挣扎起来,想要挣脱林羡的怀抱。
不仅如此,他喉咙里也发出了呜咽的声音,眼泪从眼眶中滑落下来。
林羡低头,唇轻轻落在他的唇上,她道:“这一次就不要怪为师了。”
吻落下,而她抓着裴漓之的手,将他的剑,一寸一寸没入了自己的胸口之处。
泪落下,分不清是谁的。
头顶雷电再一次汹涌起来,巨雷“轰隆”一声落在所有人耳畔,金色与紫色的雷电交织在一起,上界与下界的通道缓缓打开!
天降异象,雷劫过后,迎接飞升之人。
恰逢是那一瞬间,飞升台周围的浓雾散去,看清了飞升台上的画面的夕遥宗长老们陡然失声:“小八——”
他们看见自己的师妹含笑抓着徒弟的手,就着那个举动,将红霄剑刺入自己体内。
她低头吻了自己的道侣,而裴漓之在她怀中涕泪俱下。
看清这一幕的师兄师姐们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救人,然而红霄剑刺出的伤口处,鲜血直流,她身体还是热的,身下鲜血却顺着一定的轨迹流淌而下。
以飞升台为中心,周围一圈布满了金从崖带来的黑衣人的尸体,林羡的鲜血和那些尸体的鲜血一起,在刹那间,启动了她不知何时设下的阵法。
金光耀眼,那个范围内,外面所有人不得近一步。
在飞升台外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师兄师姐与长辈,皆是被热意涌上眼眶。
献祭阵法——
失传已久的献祭阵法在他们眼前上演。
安行舟声音抖了又抖:“这记载献祭阵法的书……不是早就让人销毁了吗?小八是从哪里学的……”
苏戎最是冲动,人已经第一时间冲上前去,却被那阵法硬生生给挡了下来。
献祭阵眼中的裴漓之,他身上的伤口在顷刻之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而林羡却与之相反。
裴漓之清楚地感觉到,他师尊身上的生机在快速流逝。
在那一刻,他眼睁睁看着林羡再一次死在自己面前,心中的悲痛与愤怒涌动着,悲痛于林羡的死,愤怒于自己的无能。
在那一瞬间,他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己握剑的手,而林羡的手早就脱力松开掉下来。
周围的阵法如何他根本分不出心来,脑海里有一根弦,像是陡然被人硬生生拔掉一般,他痛得想要蜷缩起来,有什么封印在这一刻松动起来。
一直蒙着一层纱般的朦胧在此时此刻都被尽然揭开,不再神秘。
裴漓之身体僵硬地动了起来,他顾不上脑子里的剧痛,许多画面在快速地翻转,他受不住般痛呼,但这点痛,比不上他心里的。
他颤抖着将林羡放入自己怀中,红霄剑插在林羡胸口上,她的生机尽然全失了,而裴漓之如梦初醒般松开了红霄剑的剑柄,但他手上俨然沾染得满手都是林羡的血。
这血红得刺眼极了。
裴漓之的心也跟着被刀刮的一般,一阵一阵抽搐着的疼。
前世今生的画面重叠在一起,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回忆,满目苍凉中,恍惚间,前世似乎也是差不多的画面,他抱着自己师尊的尸体,在飞升台上哭得肝肠欲断。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泪砸下来,落到林羡脸颊上,他陡然意识到自己的泪弄脏了师尊的脸,于是慌忙伸手去擦了,可是他的双手都沾染上了血污,越擦,林羡的脸看起来就越脏。
他手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现在连避尘诀都捏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到头来,林羡还是死了?
裴漓之抑制不住自己的哀痛,不敢相信怀里的身体在渐渐变凉,他埋下脑袋,在林羡怀里痛哭。
脑子里的剧痛不停地在折磨着他,前世今生的画面轮番上演,他曾经见过的说过的做过的事,齐刷刷地回归。
像是什么封印被冲破了,他那根弦断了之后的剧痛变得无足轻重。
裴漓之不得已伸出一只手来扶着脑袋,甚至还用力捶了几下,这点疼痛和脑子里的动静比起来,不值一提。
不知过了多久,裴漓之终于抬起头,眸光依旧落在怀中林羡身上,脸上泪痕明显,双眸通红得吓人。
他想起来了。
想起来那些被人刻意封印和篡改的记忆,也想起了前世今生如出一辙的荒唐。
可那一腔汹涌的情绪,最终都只有一个宣泄口。
他盯着怀里已经听不见自己说话的人,一股由前世延续至今的恨意涌上心头。
林羡的脸色是平静的,她安然赴死。
林羡给他下的禁言术俨然被冲破,裴漓之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对着她吼道:“林羡,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直呼其名,没有敬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