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甥二人站在临时垒起来的高台上。
豫州兵马正在分批操练。
平武侯问凌长治,“军容如何?”
“强军!”
平武侯摇摇头,“还不够好!至少没有凉州兵马好!”
凌长治当即说道:“凉州兵马出自苦寒之地,常年和异族作战。豫州兵马地处内陆,乃是太平之地。不过自从豫州兵马去了北边前线同乌恒作战,无论是军容还是作战力,都显着提升。当初舅舅接下先皇圣旨,没有拖延,亲自领军前往前线攻打乌恒,莫非就是为了练兵?”
平武侯并不掩饰他的目的,痛快地点头承认,“军队嘛,就得拉上战场打仗,才能练出来!你们凌家部曲,也该拉上战场练一练。”
凌长治轻声说道:“我将亲兵补充到南军,目前也算有点长进。”
平武侯嗤笑一声,“一群反贼,毫无章法。你该去北边打仗,打乌恒,打异族。”
凌长治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不会离开京城。我并不是怕去前线吃苦,而是我和舅舅的目标不一样。”
平武侯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了然一笑。
紧接着,他说道:“告诉陛下,本侯要带八千兵马进城。”
凌长治微蹙眉头,“八千兵马委实太多,朝廷反对声此起彼伏!我以为,五千兵马足矣!”
平武侯把玩着手中的马鞭,“你莫非是在担心本侯会逼宫?”
凌长治笑了起来,“舅舅就是喜欢说笑!舅舅乃是朝廷肱骨之臣,是忠臣之后,岂会逼宫。只有逆臣反贼,才会逼宫!”
“长治啊,你是拐着弯提醒本侯,不要做逆臣反贼吗?本侯若是有此心,还能乖乖在北边打仗,一打就是几年?”
“舅舅都说了,打仗是为了练兵!豫州兵马已经是天下强军,所向披靡,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
“哈哈哈……”
平武侯放声大笑。
笑过之后,他很干脆地说道:“五千就五千!本侯带五千兵马进城,面见圣上!本侯不妨告诉你,本侯需要粮草五千担,战马一万匹,军械被褥若干!本侯会给你一张单子,你让朝廷按照单子上的数量给本侯准备齐全。”
凌长治大感为难,揉了揉眉心,“现如今,朝廷穷得都快揭不开锅,户部的仓库更是空得能跑耗子。也就少府,还攒了点家当,却也承受不住舅舅这般索取。我现在就可以回复舅舅,朝廷给不起舅舅所需要的物资。”
平武侯似笑非笑,“你放心,朝廷肯定有办法备齐本侯所需的物资。大魏江山一百多年,本侯比你更清楚,皇室私下里攒了多少家当。”
凌长治反驳道:“自从仲驸马接管了少府之后,少府的账目,基本上就已经公开。少府已经没剩下多少钱,全都指望着今年秋收后,收取天下赋税。”
平武侯哈哈大笑,“长治啊长治,看来有些事情,你当真不太清楚。少府之外,皇室还有一个私库。历代天子都会往私库里面补充金银钱财。”
凌长治蹙眉,有点不敢相信,“皇室果然另有私库?”
“当然!少府只是明面上的大管家,私库才是皇帝真正的小金库。为什么少府从不为钱发愁?因为少府没钱,还可以从私库调取钱财花用。”
凌长治皱眉问道:“舅舅怎么知道,私库里面还有钱?”
平武侯说道:“即便私库没钱,还有十九卫!十九卫大把的钱,眼下这个局面,就该拿出来花用。”
凌长治脸色微微一变,“我一直以为十九卫,只是传闻!”
“既然是传闻,自有来头!你以为十九卫是干什么的?专门杀人的衙门吗?错了!十九卫其实很少杀人,十九卫真正的职责是替朝廷替皇室预备一条后路!确保大魏江山不被敌人蚕食!”
凌长治内心翻涌,面上却镇定如初。
他问道:“舅舅怎么如此清楚十九卫的情况?难道舅舅以前也是十九卫的人?”
平武侯拍拍他的肩膀,“上一任十九卫指挥使,我和他打过交代,是个难缠的人物。好在,他已经死了!这一代十九卫指挥使,是个病秧子,本侯正打算抽空去拜访一下。说不定已经选好了十九卫下一任指挥使!”
凌长治张张嘴,显然被震惊到无法掩饰内心的情绪。
“他竟然是十九卫指挥使?”
平武侯大笑出声,“平亲王是十九卫指挥使,这事很奇怪吗?他身为嫡出皇子,就因为身体虚弱,就对皇位毫无企图,不争不抢,你不觉着可疑吗?”
凌长治甩甩头,“他真的是十九卫指挥使?”
“千真万确!所以,你不用担心皇帝没钱!皇帝只是看起来穷,一百多年的积攒,可都在私库里面堆着,或是在十九卫手中捏着。本侯要一点物资,只不过是九牛一毛。”
凌长治深吸一口气,“还有谁知道平亲王是十九卫指挥使?”
平武侯嘿嘿一笑,“估摸着,那些老家伙应该都知道吧,只是不肯捅破那层窗户纸!十九卫,对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很神秘,仿佛只是传闻。
但是对于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十九卫从来都不是秘密。当年‘章义太子’谋逆案,处处都有十九卫的影子,经历过当年的人,全都心知肚明!”
凌长治越发惊疑不定,“十九卫怎么会参与到‘章义太子’谋逆案中?这不合理!”
平武侯望着远方,颇有些感慨,“的确很不合理!但你忘了,十九卫的职责,从来不是为了纠正皇帝的言行,而是替大魏皇室留一条后路,确保江山稳固。
当年的局面,你不知道有多严重。比起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可是动摇国本,内耗到从南到北纷纷凋敝的朝堂争斗!其残酷,其血腥,绝非现在可比。
你只知道‘章义太子’谋逆案,死了数万人。
你不知道的是,在谋逆案爆发之前,双方斗争已经数十年,有几十万人被牵连其中。死者不计其数,覆灭的家族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谋逆案爆发,只死区区几万万,又算得了什么。
前面内斗数十年,死了怕是不下三四十万人。光是被强制性迁居的家族,所涉及到的人口,就高达百万。这些人里面,恐怕只有一半的人能活到目的地。
总而言之,其内耗之残酷,世所罕见!
但,‘章义太子’一死,这些内情全都被人有意掩盖。不用本侯提醒,你也知道是中宗皇帝和宣宗元平帝的手笔,他们修改了记录,封住了天下人的嘴巴,所以你们这个年龄的人,对当年的事情全都一知半解!”
“舅舅的意思是,‘章义太子’该死?”
平武侯笑了笑,“他该不该死,本侯不清楚。当年,本侯也是个少年郎,还没资格参与到这等大事中!本侯只知道,‘章义太子’绝非弱者,绝非你们以为的弱质书生。
我了解到的‘章义太子’,那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人。经他手挑起来的朝堂斗争,直接受到牵连的人,就不下十万人!在他手中覆灭的世家,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你说天下世家得多恨他!他要是早点登基当皇帝,大魏朝肯定是另外一番模样!凌家,石家,恐怕也不会有现在这般风光!现在,你该知道燕守战当年娶筑阳郡主,得多忐忑,多恐惧了吧!”
凌长治被突如其来的大爆料,震惊得回不过神来。
他揉揉眉心,“家父家母从未提起过这方面的事情。”
平武侯哈哈一笑,“那是因为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是小孩子,又远离京城,自然不清楚具体内情。”
“舅舅为何如此清楚?”
“本侯可曾告诉过你,本侯曾亲眼见证‘章义太子’和东宫覆灭的历史?你可知,当年东宫实力有多大?大到难以想象。东宫侍卫营,足有一万二千人,远远超出了朝廷制度规定的人数上限。东宫属官,清客,足有上千人!东宫内侍宫人,加起来得有两三千人。朝堂上下,遍布东宫眼线!”
“东宫如此庞大,为何最后还是败了?”
“东宫再厉害,又怎么比得上皇权在握的中宗皇帝!当然,东宫膨胀到那般地步,也是中宗皇帝的纵容!没想到,最后害人害己!为了剿灭东宫,南北两军,包括禁军齐齐出动。地方将领在京畿周围戒备。当年场面,绝非现在可比。‘章义太子’本来已经逃了,最后死在了北军手中。”
凌长治吃了一惊,“可是,所有记载,都说‘章义太子’是在东宫自尽!”
平武侯嗤笑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叹息,“那不过是中宗皇帝的一厢情愿罢了!实际上,‘章义太子’死在了北军手中。那个时候,他已经逃出京畿,只可惜进入了包围圈。前有地方武将率领的部队挡住他的去路,后有北军追击。
最后力战身死,被抬回东宫厚葬!中宗皇帝后来反复无常,许是真的后悔,严令抹去一切不利于‘章义太子’的记录,只说他是在东宫自尽,忠孝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