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郡主萧氏,北上祭祖,一路顺利到达北地京畿。
印象中的京畿,虽然比不上江南富庶,总归天子脚下,小民生活还算过得去。
而今,映入眼帘的京畿,就像是一个衰老的百战老兵,浑身上下处处都是伤疤,脚步蹒跚,暮气沉沉。
人人皆是一副面目严肃的模样,少有人脸上绽放笑容。
曾经的光彩荡然无存。
刘章的北梁朝廷屠戮世家,恶劣影响正在蔓延。
世家集中资源,强占土地,垄断知识文化传承,垄断官场,的确该死。
但同时,世家也推动了商品社会发展,推动了社会繁荣。
世家被屠,商贸交易随之进入冰冻期。
农产品卖不出价格,商品无法流通,不光是依附世家生存的商户破产,大量手工业农业也随之破产。
并非朝廷一抄家,就能顺手接管世家经营多年的庞大商业网。
商业网络需要人去经营。
人都死了,也就意味着网络需要重新搭建。
以军武为重的北梁,想要在一片荒芜土地上重新搭建商业网络,绝非易事。
大家做事,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有一点点出格就惹怒了上面,惹来皇城司抄家。
然而,商业社会需要的就是敢想敢干,大胆去做,大胆去闯。
大家都裹足不前,宅在家里节衣缩食,限制消费,自然无法促进商业活动,活跃市场。
昔日繁华景象,已经烟消云散。
就连官道上,商队车马都少了许多,走亲访友的旅人更是少见。
现在能出来活动的商队,多半都是类似林小宝这类,上面有人,有靠山!
没有靠山的商队,只能收缩规模,谨慎做人,随时做好关门歇业的准备。
平阳郡主萧氏不忍再看,一声叹息,吩咐嬷嬷关上车窗。
“果然不再是记忆中的京畿,可惜啊!”
这么好的一片土地,得天独厚,上千年王朝兴衰都在这片土地发生,其人文历史价值,难以估量。
可惜啊可惜!
毁了!
北梁皇帝刘章打仗争地盘还行,民生经济水平,好似汪洋大海,是水。
反正,刘章没有能力,也没钱财去恢复京畿。
目前,只能保农业生产。
商贸活动,没人关心。
“可见还是云歌有远见。她知道,想要让乡野小民吃饱饭,就不能光指望种田。千百年来,就没几个乡民纯粹靠着种田吃饱饭。能吃饱饭的,必然在种田之外还有别的营生。”
“郡主娘娘高见!”
萧氏哈哈一笑,透着点骄傲还有些许自嘲。
“本宫哪有什么高见,都是从云歌那里学来的。官府就得让农人有打零工挣家用的机会,好歹买得起油盐酱醋茶。不至于买一斤盐巴,都必须卖粮食换钱买盐。卖了粮食换钱,你说遇到青黄不接的年月,还能怎么办,就只能饿肚子。年复一年的饿肚子!”
“娘娘比北梁皇帝还有见识,若是娘娘肯上朝做官,一定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话听着让人高兴。
萧氏哈哈一笑,“别光顾着拍本宫的马屁。本宫也是替北梁的百姓不值。若是当年肯跟随朝廷一起南下,或许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天下人千千万,娘娘操心不过来。只要云歌夫人治下的小民能有好日子过,就行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你说的对!本宫都是瞎操心。”
……
北梁皇帝刘章,派遣礼部官员迎接平阳郡主萧氏的到来。
礼部官员还算热情,笑容绽放,彬彬有礼。
一听姓氏,萧氏就猜到对方的出身。
“一崔分两宗,北崔事北梁皇帝,南崔事南魏皇帝。南崔儿郎在平阳郡读书考学做官,今儿又遇北崔官员,也算是缘分。”
礼部官员姓崔,真的很有缘。
同崔植崔大人那一支,属于同族不同宗。两边早在几十年前就分了宗,各有抱负前程。
南崔儿郎崔秀程在松山书院读书出仕,果然有缘。
礼部崔大人显然早已经料到这一切,他对同族不同宗的另外一支崔家,常有关注,基本情况都了解。
故而,他的笑容显得格外真诚,恳切。
“早就听闻八郎秀程在松山书院读书,承蒙郡主娘娘和燕夫人的关照,让他年纪轻轻获得许多历练机会。本官心中十分感激!”
萧氏抿唇一笑,也不拆穿对方,反而问道,“你和南边崔家有联系吗?崔大才子崔望正式出仕,前途无量。你和他年纪差不多,你只是官居礼部郎中,差了崔望一截,有些可惜啊!”
礼部崔大人表现得很坦然,很平静。
似乎,任何人任何话都不能动摇其心志,也不可能看见他嫉妒的一面。
“崔望的事情,下官也听说了。他有他的前程仕途,他能获得南魏皇帝的重用,下官替他高兴。”
“没有一点点心动吗?”
礼部崔大人咧嘴一笑,“郡主娘娘此次北上,是为了前往皇陵祭祖。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娘娘随时可以前往皇陵。至于下官的前程,就不劳烦娘娘操心。”
萧氏理解地笑了笑,“身负家族期待,肩膀上的担子很沉重啊。小女求才若渴,若是崔大人不嫌弃平阳郡庙小,平阳郡的大门随时都替你敞开。”
礼部崔大人明显愣了一下,显然对方坦率挖墙角的行为,出乎他的预料。
不过……
转眼,他就恢复了冷静。
“承蒙郡主娘娘和燕夫人看得起下官,下官现在很好,也很满足。家族扎根北地数百年,祖宗埋骨之地,无论如何不能轻易舍弃。”
萧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眼神也冷了下来。
她最讨厌有人当着她的面提起舍弃二字,尤其是舍弃祖宗埋骨之地。
这话戳到了她的痛楚。
她冷哼一声,“恭喜刘章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本宫看过日子,后日宜祭祀。”
“下官领命!后日祭祀,下官会提前安排好一切。娘娘若是有特殊需求,还请提前告知,下官一定会想办法准备妥当。”
“多做一些纸马纸刀,兵将护卫也多一些。”
“好的,下官会准备好!”
在驿站安顿下来。
萧氏的情绪一直不高。
她和心腹嬷嬷说道:“父亲文武才,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国。本宫多烧一些纸马纸刀,多烧一些兵将护卫给他。他若在天有灵,就在地府继续他的大业,聊以慰藉。”
嬷嬷说道:“娘娘别伤心了。太子和太子妃,都是富贵无双的人物,到了地府,阎王爷定会让他们投个富贵人家,一辈子平安喜乐。”
“真要投生富贵人家,一世平安喜乐,倒是好事。就怕他们死不瞑目,迟迟不肯投胎转世。”
“娘娘又在胡思乱想。”
萧氏背过身,偷偷擦拭眼角,“本宫只是有些伤感。想到后日就要去皇陵,心情难免有些不安。本宫是个不孝女……”
“娘娘千万别这么说。比起南魏朝廷的皇室宗亲,娘娘比他们强多了。一个二个怕死得很,生怕刘章扣押,丢了大好性命,个个都不敢北上祭祖。”
“他们不敢北上,自有人替他们北上祭祖。若是有机会见到刘章,本宫忍不住想问一句,他是不是要替萧成文杀了三位郡王。”
“不能吧!杀了三位郡王,对刘章有什么好处。”
萧氏冷冷一笑,眼神冷,心更冷。
“管他有什么好处,先杀了再说。并非每个人都像云歌一样,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有自身价值。在刘章贼子眼里,恐怕只有活人死人的区别。”
她心情郁闷,加上初到京畿,一整晚没睡好。
次日精神不振,北梁朝廷官员求见,她拒绝,直接命人挡了回去。
于是就传出,平阳郡主萧氏摆谱,脸大,看不起北梁官员的传言。
更有官员,直接在刘章耳边进谗言,说萧氏北上祭祖,用心诡异,定是藏了不可告人的目的。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人扣押,仔细审问。
或是以萧氏作为筹码,逼燕云歌就范,从中攫取好处。
刘章心动吗?
主动送上门的‘人质’,他当然心动。
但是,他不能动!
“休要胡言乱语!朕并非言而无信之人,朕和燕云歌有协议有合作,平阳郡主祭祖,拳拳孝心,朕只会成她。”
“陛下仁义!就怕燕云歌不这么想。”
“派人盯牢了平阳郡主一行人,不许他们四处活动。祭祖就好好祭祖,多余的事情就不要做。”
“陛下英明!”
英明的刘章,心头颇为遗憾。
大好的‘人质’,却不能动,真叫人心头不爽。
薛贵妃主动请缨,“臣妾愿为陛下分忧,前往皇陵会一会平阳郡主。她毕竟是燕云歌的生母,不亲眼看一看,陛下也不放心。”
“爱妃有心了。此事,朕另派贤能。”
“陛下,官员都是男人,哪里能了解女人的心思。女人更了解女人。陛下就给臣妾一个机会,让臣妾出一份力,尽一份心。陛下只要不怪臣妾坏了大事,臣妾就心满意足。”
“爱妃果真愿意前往皇陵?”
“那是当然!替陛下分忧,是臣妾的荣幸。”
“爱妃果然是朕的贤内助。”
刘章哈哈大笑,志得意满,十分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