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越随着墨玦离开玄府,玄昱看着他的背影,不动声色的啐了一口。
歌姬舞女?兰越一个太监,怕是对此无福消受了。
兰越纵使已经是寿康宫的总管太监,纵使他和太后的关系或许比太后和玄家的关系还牢不可破,但在玄昱的心中,他仍旧是个身体残疾的男人。
曾经,兰越也权倾朝野过一段时间,那时候虽然宦官乱政引来了许多大臣的不满和弹劾,但兰越能力还算出众,也并没有做些过分的事情,仗着先帝的宠信和淑德皇贵妃宫内总管的身份,无人说什么。
并且,那时兰越所表现出的样子,还是非常洁身自好的,甚至有的人都非常可惜他是个太监。
可是到了后来,兰越被先帝免职之后,终于渐渐暴露出他的本性来,早些年,玄昱曾前往寿康宫找太后汇报事情的时候,就看见了兰越个寿康宫的一名宫女纠缠不清,恶心至极。
这个人看起来中正有礼,但如同一条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之前还奉懿旨接走了玄若惜去寿康宫调教,这相对于是与玄家嫡系作对。
因此,玄昱对兰越并没有任何好印象。
“找人把喝醉的刘大人王大人送回府中,还有启将军也是送回云麾将军府吧。”玄昱回过神,并未理会兰越身后跟着的那两名侍女也无礼的退席了。
身为玄家家主,这样的醉酒场面也不是没见过,他有条不紊的吩咐着。
启宣在外人面前姓启名宣,同时,是和林熙住在一起的,墨都是如此寸土寸金的地方,当初的墨玦并没有想再封赏林熙的下属一处宅子,而林熙又没成亲……
只是,他寻找了一圈,却也找不到启宣的身影。
“启宣将军呢?”玄昱眉头一挑,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问道。
“刚刚还在这里喝酒,奴婢也不知道啊……”一名侍女慌忙的回答。
*
二月的月末,已经步入了墨都的春天,夜凉如水,又恰到好处的舒适。
抱着林熙离开玄府,四下无人,不知不觉,墨玦已经与她远离灯火通明的墨都北部,而走到了一条空旷无人的小巷里,小巷尽头,同样是红绿招展的景象。
一阵晚风吹过,并不寒冷,只是那丝丝入扣的凉意还是让墨玦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将怀中的少女搂的更紧了一些,忽然惊觉,林熙,竟然如此清瘦。
清冷的目光扫过少女精致小巧的鼻,粉嫩柔软的红唇,舒朗的五官,俊俏的眉眼,和那双眨动着,像是盛满了天空中的星星的眼眸,让他的心忍不住剧烈的跳动着。
不论如何看,熙儿都很好看。
星星?
“你醒来了。”四目相对,墨玦平静的说道。
“醒了……那皇上打算什么时候放本将军下来呢?”林熙的胳膊稍微用力,紧紧地搂住了墨玦的劲腰,却说着和动作相反的话。
林熙本就是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之下被墨玦捞到了怀里,这个人还借着她的酒意点了晕穴,她才会顺从的被他带走。
或许,是墨玦也不想继续面对玄府夜宴上那些烦人的莺莺燕燕了。
林熙蜷了蜷纤细的食指,无意识的攥紧墨玦腰间的一点布料,心中不由自主的怦怦直跳。
这样的跳动,让她忍不住的想要捂住胸口了。
怎么心还能跳的这么快?就好像要从她的嘴里跳出来一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竟然没有了一点曾经的警惕性,又是什么时候,她竟然对墨玦如此信任。
曾经,哪怕是知道自己身份的莫念忽然靠近,她都能够瞬间竖起间一层墙壁。
可是就在刚刚,被在个男人在怀里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推开,而是非常奇怪的,非常不符合她个性的,非常变态的,将脸埋到了他想胸前,深深的吸了一下墨玦身上的气息。
寒凉的,温柔的,干净的,冰冷的,但……是有情的。
沉醉在墨玦的气息里,林熙觉得,她这下,是真的醉了。
漆黑如墨的长发散落在他的胸口,沿着裸露出的下颌一点点渗到脖颈,痒痒的,又有一丝她独有的调皮。
“光天化日之下,皇上就敢如此在玄奕的亲事上把臣带走吗?”林熙揪着自己的头发,慢吞吞的问道。
“朕要与林爱卿秉烛夜谈国事,十万火急,才不管是什么地方。”墨玦似乎被她醒来之后还安安稳稳的搂着自己的动作所取悦,眉心一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哦,是十万火急之事啊,那我们是不是该去承禄殿议事呀,皇上抱着臣来着黑灯瞎火的地方做什么?”林熙好死不死的问。
“做什么?”墨玦低低的重复了一句,看向林熙的眼中有着她熟悉的危险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
笑话,她会怕墨玦?
“熙儿,不觉得此处很是熟悉吗?”墨玦压低着声音,优雅的问道,气息近乎是咬着她的耳朵。
若是此时的灯光再明媚些,墨玦一定能看到她脸上的火热嫣红。
“熟悉?”林熙粘着他的手臂慢慢上移,自脊椎寸寸滑动到他的脖颈上,环住墨玦的脖子,低声的在他的耳边吹了口气,明亮动人的眼中多了几分恣肆的妖冶,好像能让人心甘情愿的为此沉沦,“我看不见,你把我抱高一点。”
他整个人都把她搂到怀里了,她怎么知道墨玦带她来到了什么地方?
可是不知为何,林熙就相信,这个男人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事,甚至顺从的将自己交到他的手中。
这样的举动之下,脸红的人轮到了墨玦。
他眼中带笑,笑的有些绷不住平日的冷漠,轻轻地将林熙从怀里放下来,好像面对的不是个外表已经十八岁的少年,而是一个才八岁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林熙自然感受得到墨玦不同寻常的对待,很是无奈,墨玦总是把她当傻子吗?
她环视一周,终于发觉墨玦为什么说此地熟悉,远处的巷子尽头,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听琴轩吗。
四大风月场是在各地分楼的,这处听琴轩,和她在淮州见到的听琴轩布局基本一样,就是旁边没有运河。
听琴轩神龙不见蛇尾的神秘琴绝轩主,本就是自己面前这个男人。
未等她继续问墨玦要做什么,便被眼前的一幕打断。
墨玦将她放下,从袖中掏出三枚林熙无比熟悉的飞梭挂到指尖,眼底,翻涌起幽蓝色的冷光。
一瞬间她已经明白,周身的懒散如冰封般凝滞,骤然化作一柄出鞘的,蠢蠢欲动的利剑。
兰越已经来了,否则墨玦不会如此。
关于墨玦为何非要假扮成已死的陆佑,林熙已经猜出了理由,无非是为了引出真正杀害陆佑的幕后主使现身,而墨玦也并没有刻意在她面前隐瞒,他更是带着林熙一起完成引蛇出洞的“引蛇”阶段。
“没想到……陆统领居然和林熙将军如此如胶似漆,非同一般啊。”
一道说不清的,刺耳而沙哑的声音凭空在小巷之中响起,林熙竟然分辨不出这声音是从哪一个方向传来。
而且这声音和语气,并不像是兰越,还隐隐的有一丝熟悉,明明极为难听的声音,在林熙的耳中竟然觉得很是正常。
林熙的眼底有一瞬间的挣扎,随即面色一变,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
刺痛的感觉传到大脑,一丝血腥的气息涌出,让她恢复了清明。
这个声音之中,蕴藏着极为浓重的魅惑之力!
同样的魅惑,她似乎在什么地方经历过。
墨玦并未注意到林熙的异样,只是轻轻握住林熙的手,神情从容自如。
下一刻,一道诡异的黑衣身影就凭空出现在墨玦的身后,十指如掌如钩,狠狠的朝他拍去。
墨玦早有警觉的转身,身体快如一道残影,拉着林熙向小巷的墙角退去,躲过偷袭的致命一击,眼神深沉的盯着那道身影。
而就在两人后退的时候,小巷内不知何时多了五道一样的黑色身影,顷刻间就已经将他和林熙包围,出掌的那道身影反而站在几人身后,脸上蒙着面罩,眼神狠辣无比。
不知为何,林熙的心中有一个念头,这个人动用魅惑之力,是因为不想在她的面前暴露身份,也不想招惹她。
他的目的,只是单纯的杀了这个墨玦假扮的陆佑。
但墨玦这一个多月来对兰越的调查,再看着远处那个身形和兰越一模一样的蒙面人,通过曾经陆佑身上的一掌和刚刚他的一掌,墨玦如何猜不出一切,兰越的武功远胜过陆佑,怪不得能一掌让陆佑至今晕死着……
他装作震怒的样子,冷冷的说道:“这位朋友,此处乃是墨都,还容不得你在此放肆。”
“陆统领,你是真的失忆,还是假的失忆啊,若是假的,在我面前大可不必装了,呵,那日我能将你筋脉俱断,今日,仍旧一样,可惜啊,今天不会有一个轼御医来救你了。”
沙哑的声音阴惨惨的说道,看向墨玦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兰越,果然是你!”墨玦冰冷的开口,眼神瞬间被杀意吞噬。
“看来陆统领没有失忆啊,那你今日来干嘛,引蛇出洞吗?可惜……你以为拉上一个林熙将军,我就不敢动你了吗?”
沙哑的声音顿了顿,仍旧没有变,但那五个黑衣人后退半步,蒙面人摘下面罩,果然是兰越。
兰越阴冷的看着墨玦,虽然因为墨玦的话而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心中仍旧万分紧张和疑惑。
他是来灭口的,但这一个月,陆佑要是想说,应该早就把他和玄若惜的事情告诉皇帝了,他灭口还有什么用?
却听得墨玦的下一句话,让兰越彻底放下心来。
“轼南说是你伤的我,兰越,你那晚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墨玦假扮的陆佑恼怒冷酷,若是熟悉陆佑的人必然会发觉,真正的陆佑如果面对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喋喋不休的问问题,早就一言不合就拔剑了。
墨玦,是为了套兰越的话——
林熙作为旁观者,并且基本知道前因后果的人,已经明白了墨玦的目的。
看来,墨玦也想知道陆佑死的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装作失忆来打消兰越的警惕性,以此让兰越说出事情的真相。
像兰越这样的人,必然是与死士无异,想必墨玦这一个多月一直怀疑却没有抓捕兰越,也是知道抓住他,即使严刑拷打也不一定能够问出什么,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太后有了防备。只有消除他的防备和紧张,兰越说出的话,才有真正可以相信的价值。
林熙揉了揉因为醉酒而突突直跳的额头,十分配合的惊呼:“陆兄,原来你之前消失这段日子忘了很多事,是兰总管干的啊!”
适时的一句话,让兰越心中最后一丝怀疑和害怕也消失不见。
既然陆佑忘了之前的事情,也就证明他和玄若惜的事儿皇帝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他如今除掉陆佑,就更不会有人知道了。
“做了什么?既然陆统领忘了,那就彻底忘了吧。”
兰越并没有丧失理智,反而阴狠一笑,极为得意。
“给我杀了他!”
兰越一声令下,五名黑衣人已经自五个方向无声的刺向墨玦。
这五个人,好像是配合过很多次的人,个个武功高强,刀剑密不透风,几乎每个的武功都能赶得上小半个林熙,一个还好,如今五人都杀向墨玦,墨玦转动着手中的散发着寒气的飞梭,如一道幽蓝的闪电般窜了出去。
冰霜蔓延,好像能够将整个小巷冰封。
兰越并未发现,如今的“陆佑”,已经比他一个月前见到的陆佑,武功高了很多。
竟然……游刃有余?
这五个人并没有对林熙动手,林熙本欲帮忙,却被兰越的目光死死的锁着,忽然发现,自己原本雄厚无匹的内力,竟然好像堵塞一般,变得极为生涩,根本无法调动和远转。
兰越阴沉沉的勾起嘴角,那看似英俊的五官到底已经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声音仍然沙哑如老叟:“林将军,此事是兰某和陆统领的私事,与您无关,您今日不过是喝醉了,被他带出玄府,送回了将军府。”
蛊惑,沙哑。
即使脑海之中已经变得混沌不堪,林熙仍旧调动着仅有的思绪,判断了一下自己身体的症状,她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下了普通的软筋散,估计兰越也知道自己的内力深厚,下的剂量有些大,即使是她武功高强,也产生了作用。
软筋散会让人短时间内丧失武功内力,不会有太大的损害,看来,兰越的确不想得罪自己。
兰越为何将声音变得如此沙哑苍老,就是因为从她步入这个小巷,就已经开始对她使用蛊惑之力!虽然她反应迅速的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却让自己的鲜血与体内的酒气充分混合,而导致,她被下的软筋散,药效发挥的更加迅速了。
是什么时候……
酒……那些梅子酒,都是玄府现喝现开的,林熙亲眼看着玄奕开封,之后那酒坛一直放在她的面前,都是她自饮自斟,没有人碰,唯有玄奕倒得那一杯,墨玦和自己都喝了。
但是墨玦并没有什么事,她自然不会怀疑玄奕会无缘无故的害她。
等等!林熙眼中精光一现,便想起了谁动过她面前的酒坛。
那个对她颇有好感的……刘怡娴!
也唯有不经意凑过来很是乖巧的刘怡娴,顺手帮她倒了一杯酒,她当时的警惕性都放在兰越和忽然出现的易婉儿,徐夫人身上,便没有在意这个看起来只是个仰慕她的,普通的千金小姐刘怡娴。
林熙攥紧了拳头,她已经猜到了兰越的算盘。
杀了“陆佑”,再用魅惑之力让自己忘记今晚的一切,当成一场醉酒的模样。
而她如今体内中了软筋散,就没办法继续抵抗兰越的魅惑之力了。
脑海之中被翻涌不息的魅惑之力冲荡这,兰越阴狠的,湿漉漉的死毒蛇般又令人厌恶的眼神,让她几乎就要支撑不住昏过去。
这魅惑之力,她终于想起了在什么地方见过。
一个她不想去怀疑的名字,一个她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