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祁没听到司徒景行的问话。
容嫣从司徒景行掌中抽出手腕,苍白着一张脸,语气却很淡漠地对司徒景行道:“可能是舟车劳顿造成的,司徒大夫给哀家开个方子,哀家休息两天就好了。”
司徒景行压着心里的惊涛骇浪,面无波澜地应下,“是,太后娘娘。”
容峥鸣打横抱着月鸢走上前来,容嫣对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用手帕擦了嘴,站直身子,便从赫连祁身侧走过去。
这期间她看都没看赫连祁一眼,完全是当赫连祁不存在。
赫连祁咬了咬牙关,抓住容嫣的胳膊,哑声喊她,“嫣嫣,我有话对你说……”
“哀家跟摄政王没什么好说的。”容嫣挣脱着,看到乌孤媚走过来。
她知道赫连祁想说的是他有苦衷,他不相信母妃对她的指认,但母妃对他以此相逼,他只能顺从母妃。
即便是这样又如何?
本来她和赫连祁在龙川县就决裂了,在苗疆他更是选择了自己的母妃,听乌孤媚的话跟她兵戎相见。
不管他的造反是不是自愿,他都造反了。
她和赫连祁永远都不会好了,何况还有前世的血海深仇。
不管他有多身不由己,他们之间或许还有误会,但他是摄政王,他正在造反,她就必须要废了他杀了他。
他们之间,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了。
“祁儿。”乌孤媚冷着脸,沉声喊赫连祁,再一次提醒他,“母妃说过很多次了,不管你为容嫣付出多少,你哪怕将手中的权利都给她,让她儿子亲政,交出一切变得一无所有,她也不会放过你,她就是要杀了你。你若想活,不愿让刚活过来的母妃和刚建立起来的摄政王府几百口人给你陪葬,你就应该……”
乌孤媚的话说到一半,容峥鸣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于是她那句“篡位造反废幼帝,杀容太后”,就咽到了肚子里,在赫连祁没输那场仗之前,像这种大逆不道株连九族的话,她想说就说,贵为太后的容嫣只能听着。
但现在,容嫣已经有了部分跟赫连祁抗衡的实力。
她或许依然能在太后面前趾高气扬,但却不能再如之前那样口无遮拦,张口闭口就是造反,废幼帝杀太后了。
只有弱者才要对强者阿谀奉承,跟其虚与委蛇,只能在背后算计谋划,如曾经的容嫣对赫连祁。
而作为强者的赫连祁可以明目张胆地欺辱容嫣,说尽各种大逆不道之言,无所顾忌,对容嫣的人想杀就杀。
现在反过来了,赫连祁被打压了,不能再像之前那么猖狂,乌孤媚心里再不愿,那也得在表面上跟容嫣虚情假意。
“太后娘娘好好歇息。”乌孤媚不走心地说了一句,便上前拉住赫连祁的胳膊,把人拽回了驿站。
容嫣这边分别安置好人事不省的月鸢和檀曜,她和安平、容峥鸣、司徒景行就在月鸢的房间里吃晚膳。
本来一路上吃得就不好,司徒景行已经命人尽量给容嫣安排好的吃食了,容嫣却还是没什么胃口。
尤其对着几道荤菜,她感觉胃里的那种犯呕感又上来了,倒了一杯茶水喝下去才好些。
“阿姐是不是跟着檀曜圣僧吃斋念佛久了,才闻都闻不得这些荤食的?”容峥鸣看容嫣这样子,他自然是心疼不已,夹了一些青菜给容嫣,柔声劝着。
“那就吃一些素菜,要不然你的身体受不住,这一路上你瘦了很多,好在还有三天就到皇城了。”
其实容嫣何止是这一路上瘦了,她一直灾难不断,身子就没好过,只是这几天看起来比往日更憔悴疲惫。
容嫣想着等到了宫里,阿姐就能好好养着了。
“不想吃荤的,便不吃,你想吃些什么,就吃些什么。”司徒景行的神色很复杂,见容嫣还能吃几口素菜,他给容嫣夹得多了一些,想着在驿站门口诊脉的结果。
司徒景行旁敲侧击地问:“太后娘娘,既然圣僧说了苗疆圣女其实并没有死,等他恢复过来便救苗疆圣女,那你的打算是等苗疆圣女给你解蛊吗?”
“阿姐被谁下了蛊?下的是什么蛊!”容峥鸣的筷子“啪嗒”掉了,此刻才知道这件事,脸色大变,猛地抬眸看向主位的容嫣。
这时,赫连祁站在了房门外,闻言金眸紧缩,用力抿着薄唇。
接着,他便听见了容嫣淡淡道:“哀家这蛊是乌孤媚给下的,可能是一种对很多男人都心生恋慕的蛊。”
“不过之前圣僧一直带着哀家诵经念佛,而哀家这一路见寺庙就跪拜,对着漫天佛祖满心虔诚,一心向佛心无杂念,所以这蛊其实对哀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就是,就是之前在苗疆的那个晚上……”容嫣的手撑着额头,没具体说出来,但越是这样,越让人误会。
赫连祁是,包括安平和容峥鸣、司徒景行全都想到了一起,脸色震惊,唇颤着,说不出话来。
“不过,”容嫣话锋一转,看向司徒景行,“不过幸亏司徒大夫在哀家跟那个男人事后,给那个男人下了一种失忆的药,对方什么都忘记了,哀家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等一下!司徒景行提到嗓子眼的心蓦地顿住,容嫣什么时候让他给哪个男人下了失忆的药?
她在说谎?为什么?
“行了,你们都不用担心,同样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这蛊不会再对哀家造成影响,解不解都没关系,等苗疆圣女醒来再说。”容嫣自己不再提,也不让容峥鸣几人泄露出去了,示意三个人继续用晚膳,然后便早些歇息。
门外,赫连祁僵硬地站在那里,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子里炸开,耳边轰鸣不断,眼前发黑头晕目眩,高大的身躯晃动着,快要站不稳了。
赫连祁失魂落魄,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凭着本能抬起腿要踹开门,却被乌孤媚拽住,用力拉回了房间。
赫连祁脚步踉跄,到六仙桌那里乌孤媚没拉住人,他重重地撞上去,弯下身时自己按住了桌子,泛红的金眸带着痛和滔天的怒火压向乌孤媚,沙哑的嗓音拔高,“你为什么会下蛊?!你什么时候给嫣嫣下了蛊?”
“我……我……”乌孤媚害怕极了此刻的赫连祁,但想到她现在是赫连祁的母妃,她顿时又有了底气,冷着脸很理直气壮道:“母妃在苗疆时学会了用蛊,而且母妃占用了这具身体后,也会了这具身体的种种,乌孤媚会用蛊,她养了不少蛊,有一种是新研制出来的,能让女人变成见一个男人就爱一个男人的水性杨花的浪荡妇,那天我便给容嫣用了。”
“祁儿,这蛊没有那么厉害,她要不是那种女人,完全可以抵抗这蛊,但她是!她很中意这蛊,她更加肆无忌惮地引诱男人们,司徒景行,檀曜圣僧,刚刚她说那天晚上跟一个男人欢好了,母妃猜那个男人一定是檀曜圣僧,司徒景行给檀曜下了失忆药……”
“砰”一声响动,赫连祁一掌劈碎桌子的同时,也向着乌孤媚的肩膀甩了过去。
乌孤媚摔在地上,在疼痛中惨叫、呻吟。
好一会儿,她按着骨折的肩膀,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赫连祁,又怒又痛地嘶喊,“赫连祁!我是你的母妃,你竟然敢动手打你的亲生母亲!”
“我是在惩罚背叛、利用,还要废了杀了我的儿子的女人,你竟然因为那种女人动手打自己的亲生母亲!我十月怀胎生下你,含辛茹苦养育你长大,我是你的母亲,不要说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就算犯了天大的罪,十恶不赦,你这个做儿子的也不能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动手啊!”
赫连祁丧失的理智,在乌孤媚这番话中渐渐找回来,他如一座大山笼罩着乌孤媚,抬起要踩在乌孤媚身上的脚,顿在半空中。
赫连祁看着地上泪流满面伤心痛苦的母妃,金眸里的癫狂一点点消散,而后收回腿,往后退着,踉跄着栽坐在凳子上。
赫连祁抬起那只刚刚甩向乌孤媚的手,看了很长时间,忽然用一掌劈下去。
“不!不要!”乌孤媚肝胆俱裂,撕心裂肺。
明明因为赫连祁刚刚的那一掌,人已经爬不起来了,却在看到儿子自伤的一刻,爆发出无限的潜力来,扑过去跪在地上,拽住赫连祁的手。
“祁儿,不能,不能……母妃不怪你,母妃知道是因为你服用蛊王所带来的反噬,你不能受刺激,你会发疯控制不住自己,是母妃错了,母妃给你道歉,你冷静点,母妃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求你了,祁儿……”
乌孤媚跪在赫连祁腿旁,泣不成声痛不欲生。
赫连祁垂眸看着她,忽然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
乌孤媚愣了一瞬后,连忙起身,半弯着腰,受伤的肩塌陷着,她伸出胳膊把赫连祁搂到怀里,哭着安慰赫连祁,“祁儿别哭,不要再为那个女人伤心、掉一滴眼泪了,她不值得,母妃想要自己的儿子好好的,祁儿哭,就是痛在母心啊……”
戏演得久了,此刻连乌孤媚也分不清自己有几分真情了。
她想念自己被乌孤亭杀了的皇儿,而这段时间赫连祁对她敬重孝顺,赫连祁因为爱容嫣而如此痛苦。
明明这是杀了她的女儿,灭了她的国,跟她有血海深仇的仇人,可她看着跟自己的皇儿差不多大的赫连祁,她在心疼赫连祁。
赫连祁趴在母妃的肩上,刚毅俊美的脸早已被泪水浸湿,他和嫣嫣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他可以不介意容嫣入宫五年不得不承欢于赫连墨身下,赫连墨早就死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如今,容嫣和檀曜有了一夜的欢好,他就算杀了檀曜,用以前他想过的各种方式惩罚容嫣,也改变不了事实了。
容嫣跟除了他之外的一个男人有了鱼水之欢,他恋爱脑自我欺骗,不在意,但现在容嫣跟两个男人都有了鱼水之欢,让他如何接受?
*
容峥鸣这一路都守着月鸢,起初得知月鸢的死讯时悲痛欲绝,知道檀曜能让月鸢复生,他欣喜若狂,不过仍然没有完全松口气。
白天赶路时,他在马车内照顾着月鸢,晚上也守着月鸢,没再睡过床。
他每次都是将就着在桌子上躺着,或者靠坐在窗户上,抱着手臂假寐,这一夜又一夜就过去了。
这世上易得之事易失去,难得之事难失去,容嫣觉得弟弟的付出总会得到回报的,便没劝着,饭后带着安平回了自己房间。
安平睡着后,司徒景行在外面敲门,自己滑动轮椅来到容嫣身边,“太后娘娘,在驿站外我还没有诊断好,你把手给我,我再给你诊脉,看看你的身子到底怎么了,好对症下药。”
容嫣坐在椅子上,喝的是檀曜之前给配得安眠的花茶,香气浓郁,“不用,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清楚。”
司徒景行蓦地抬头,“太后娘娘,你是知道自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