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如实说是皇后收养的,到时候朕会把安平从白氏一族转过来,归到朕和皇后的名下,安平会是朕和皇后的义女,至于赫连逸……”赫连祁站起来,边下达指令边往殿内走去。
男人那身躯即便是在背后苍茫的大雪中,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他一身大红色的绣金线外袍,华贵艳丽,银发飘逸,如神明的清绝和妖冶糅合在一起,风华绝代,世无其二。
第二天晚上,赫连祁去了一趟长乐宫。
然而容嫣和司徒景行、华良善几个太医、迎雪都不在了。
李育泉和宫人们胆战心惊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伫立于面前的赫连祁,“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太后娘娘把皇后带去哪儿了,要不然皇上你去寿康宫看看?”
从赫连祁昨天离开长乐宫,云振便每隔一段时间都亲自跑来一趟,然后给赫连祁汇报说容嫣醒了,没有以死相逼要回容家。
月鸢和司徒景行,檀曜都陪着她,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跟往常一样该吃吃,该玩玩,依然恣意妄为无忧无虑的。
结果等赫连祁来时,才得知容嫣在半个时辰前坐上月鸢安排的马车,至于月鸢把人带去哪儿,长乐宫的人并不清楚。
赫连祁大步流星地离开,那红色的衣袍都卷起了一阵凌厉的风,云振一众伴驾的宫人跑着,才勉强追上去。
结果刚出了长乐宫,赫连祁忽然飞身而起。
妈耶,云振抬头看过去。
雪花飞扬中,男人一身红衣,一头银发,如影如电,运用轻功掠过去,悄无声息的,连宫里的护卫们都没察觉到。
很快,赫连祁落在寿康宫时,把看到的宫人吓得,只觉得对方是忽然凭空闪现而来的神明,惊愕了片刻,才认出来是赫连祁,连忙都跪了下去。
男人的衣袂从眼前掠过去,扫起地上的雪花,转瞬人就进了寿康宫。
赫连祁在花室里找到了月鸢。
月鸢和檀曜正站在那株还没开放就已经枯萎的金莲前,月鸢抬手遮着自己的眼,透明的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来,没有发出哭泣声。
在感觉到赫连祁来到后,她没放下手,不等赫连祁询问,她道,嗓音里透着深深的绝望,“哀家送嫣儿离宫了,这不是祁儿一直想要的结果吗?之前哀家以为她会因为你没有立她为皇后,你后宫有很多嫔妃,而受了刺激,有性命之忧,才让你带了她回宫,瞒着她一切。”
“但实际上,知道真相的她并没有伤筋动骨,她很洒脱,你想要孩子,放心吧,她答应了哀家,孩子生下来后会让人送回来给你,便当做是这些年你对她付出了那么多的回报,从此你们两人互不相欠,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这的确是赫连祁想达成的结果,孩子给他,他不再爱容嫣,不跟容嫣在一起了,但。
赫连祁身上受着伤,还一直没休息,此刻他的脸色透着病气的苍白,那薄唇因为发了高热而干裂,破皮,冒出血珠子来。
他的喉咙像是含着一把刀子,也像是被火灼伤着,疼痛下艰难地滚动着,嗓音更是沙哑的,“但她还中着毒,她肚子里的两个孩子未必能生下来……”
“这两个孩子出了意外,难道皇上还要把人绑回来,给你生孩子吗?”月鸢打断赫连祁,放下手,一张脸早已被泪水浸湿了。
“皇上若是真的那么想要一个孩子,你后宫有很多嫔妃,一人替你生一个,你也能有几十个孩子了,为什么偏偏要嫣儿给你生?她在你眼里,就是生子工具吗?”
赫连祁反驳,“不是,儿臣……”
月鸢摇了摇头,在金莲又死了的打击下,她精疲力尽,不想听赫连祁多说一句,“放心吧,你要的孩子会平安来到这个世上的,哀家会救嫣儿和孩子,所以皇上就什么都不要担心了,你的心愿达成了,回去吧,好好做你的皇上。”
赫连祁上前一步,与月鸢站在一起,低头看着那株枯萎的金莲,“沈尚书令的心头血也没能养活金莲,国师既然一早就料到司徒景行和沈瑾书的心头血都不能养活金莲,那么为什么从一开始你不亲自剖心头血,来养金莲呢?”
檀曜额间的山字纹散发着浅金色光芒,威仪神圣,抬眸与对面赫连祁那在震颤的目光对视着,他依然慈悲淡漠,“前世容嫣死了,今生的容嫣也会死,皇上,无论来多少世,你都改变不了她会死的结局。”
“你不应该再执着,她死了,你就能放下了,度过了这个情劫,完成自己要完成的事,便可以离开了。”
赫连祁:“朕放下的前提是她好好地活着,她不能好好的,朕,放不下,不会离开,国师,你不干预众生因果,众生生死,可朕,偏偏要你来逆天改命。”
赫连祁说完,抬手挥了挥。
下一秒青芜便带着暗卫们出现,青芜拦住了要阻止赫连祁的月鸢,其他的暗卫围住了檀曜。
赫连祁走向檀曜,抬手时,暗卫便把匕首递了过来。
赫连祁握着那匕首,隔着衣衫刺向檀曜的心口,面色平静到有种可怕的病态疯狂感,“国师忍耐片刻,不对,朕忘了,国师是出家人,生死都看淡了,也就不在意这点疼了。”
容嫣到底还是用砗磲给檀曜制作了一串念珠,珠子打磨的不大,足足有一百零八颗,此刻被檀曜一圈圈拢在手腕上。
他的身躯修长健硕,包裹在绣着金色千叶佛莲的白衣中,岿然不动地站着,平静地看着赫连祁,任由匕首刺破衣襟。
“赫连祁你疯了吗?”月鸢训斥赫连祁,想上前阻止赫连祁,却被青芜拦着,她放了蛊虫。
之前檀曜逆天改她的命,遭到了很大的反噬,后来还被赫连祁废了功法。
现在赫连祁取他的心头血,是要他的命啊。
连锁效应,那个时候檀曜就告诉了乌孤亭,要是他逆天改了她的命,容嫣他们这些人的命就会受到影响。
正如现在,月鸢觉得不是檀曜干涉不干涉众生因果和生死的问题,而是檀曜没有了功德和信仰力,已经无法再救容嫣了。
青芜和暗卫们都倒下去,月鸢走过去拽住了赫连祁的手腕,把那匕首抽了出来。
可匕首已经刺破了檀曜的胸膛,心口,鲜血流出来,刚好浸湿了他白衣上的那朵金色佛莲。
“太后娘娘。”檀曜对要传太医的月鸢摇了摇头,抬起一手扯开衣襟,另一手已经取了干净的碗来,他弯下身,由着心口的血一滴滴砸落到碗里。
檀曜抬头看向赫连祁,面上没了血色,“皇上,前世你用逼迫我的方式救容嫣,我没能救活容嫣,如今你故技重施,你觉得这样取我的心头血的方式,能养活这株金莲吗?”
“试试就知道了。”赫连祁的目光落在那滴到碗里的心头血上,佛子的心头血鲜红中像是被洒了一层金粉,泛着淡金色的光芒。
这带着佛子的功德,以及从信徒们那里得来的信仰力的心头血,怎么可能养不活一株金莲呢?
前世容嫣死后,他一边跟邪祟做交易,一边并不想完全放弃,还是想走正途。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雪梅大师,容嫣以为他抓雪梅大师是因为,雪梅大师指出宋凝霜是邪祟,其实不是的。
他是想让雪梅大师复活容嫣,但雪梅大师没做到。
后来他找上了檀曜,容嫣以为他驱赶大祁的僧人们,逼迫檀曜做国师,是为了让宋凝霜攻略檀曜,不是的。
他是想让檀曜逆天改命,复活容嫣。
檀曜也没做到。
他求神拜佛不行,后来,他选择跟邪祟做了交易。
此刻,前世的他来到了今生,容嫣还是面临着身死的结局。
他没了情根,不会成疯成魔还找邪祟做交易,便再从檀曜这里试试。
直到碗里被放满了檀曜的心头血,檀曜从袖子里取了一颗金莲的种子,比起上次的那颗,这颗的芽点刚顶破了皮。
种子浸泡到檀曜那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心头血里后,很快就发出了一个细嫩的芽。
赫连祁看着,松开了紧攥着腕上念珠的手,对檀曜道:“国师这几日便不用上朝了,朕放你的假,希望国师每天能自觉地取心头血养金莲。”
*
容嫣离宫的第二日,朝堂上还在逼迫着赫连祁赐死她,赫连祁对此避开不应,而是让云振对着卫国公宣读了圣旨。
世家大族里的腌臜事太多了,当政者平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赫连祁偏偏把国公府查了个底朝天。
国公府一夕之间被抄了家,在朝为官者全都贬为庶民,有的罪不可赦者便是斩首示众的下场,一时间牵连甚广。
世家大族们本来是抱团在一起的,但在之前赫连祁降了谢星霜的位份后,其他的世家大族揣测到了赫连祁的心思,于是要么及时抽身不跟国公府来往了,要么落井下石,帮着赫连祁一起对付国公府。
这其中最出力的,当属国公府多年的对手侯府。
世家大族们胆战心惊,生怕殃及到自己,但很快发现只要不联合其他世家大族帮国公府,皇上并不会动他们。
于是,破鼓万人捶,赫连祁筹谋了足足半年,终于是终结了谢氏这个世家大族的满族荣耀,顺利把兵权全都拿了回来,这其中自然包括那二十万容家军。
因为这件事,朝臣们暂时也不敢逼迫赫连祁赐死容嫣了。
不过赫连祁并没有提立容嫣为后一事,朝臣们觉得赫连祁这是妥协了。
谢星霜不可能做皇后了,侯府和朝臣们觉得江箬瑄成为皇后的可能性更大,却在这时,一个惊世骇俗的消息在整个朝堂、京城传开了。
原来在当年摄政王府的那场大火里,不仅太后逃出生天,就连赫连祁失踪多年的王妃,也被找到了。
京城和朝堂上年轻一些的,不知道赫连祁还是摄政王时娶的王妃,是出自哪家,但当年见证了那场轰动整个大祁的婚礼的人,都知道赫连祁当初的王妃是原将军府的嫡长女,容阔的女儿,容嫣!
曾经跟容嫣玩过的几个要好的贵女们,这两天还真的被容嫣约着一起去赏雪赏梅。
据她们证实,容嫣身怀六甲,被问起时坦然自若地承认了肚子里的孩子,是当今圣上的。
这消息传出去后,整个朝堂简直炸了,一众官员们懵啊。
容太后那肚子他们是亲眼看到的,现在赫连祁当年的王妃竟然还活着,并且怀了赫连祁的孩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匪夷所思、惊世骇俗、扑朔迷离,一众官员们聚集起来都没有讨论出个结果来,最后他们便觉得容太后怀孕是真,但未必是赫连祁的吧?
毕竟容太后没承认,赫连祁也没承认。
而容嫣、曾经赫连祁的王妃,却承认了自己的孩子是赫连祁的,赫连祁对此并没有表态,那就是默认了。
所以他们之前又猜错了,其实赫连祁根本没想立容太后为皇后。
或许是因为容太后到底是他的皇嫂,不知道怀着谁的孩子,赫连祁跟先帝兄弟情深,不舍得杀皇嫂,便还是将人养在了长乐宫里。
是后宫嫔妃们误会了,并传了假的消息给他们,才导致他们逼宫赫连祁,要赫连祁赐死容太后。
但其实如果赫连祁真的没有跟容太后苟合,念在叔嫂情分上,赫连祁放过容太后,便放过容太后了,他们不该妄自揣测圣意,而做出逼宫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
他们冤枉了皇上,幸亏皇上仁慈,否则他们就跟国公府一样的下场了。
于是,当初那些逼宫的官员们,生怕赫连祁因此给他们记上一笔,便全都到两仪殿跪着请罪了。
当然,他们还有另一个目的,他们不同意赫连祁立原来的王妃容嫣为后。
不过他们的态度没有那么强硬,而是跪在冰天雪地里苦口婆心老泪纵横,倚老卖老,做出撞柱子,打算跪死的行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