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语柔最擅长的就是做衣服和厨艺,容嫣不喜欢刺绣,爱吃。
那正好,她没少给容嫣做民间的吃食,她生养过孩子,跟容嫣说了很多相关的,还有一些养孩子中有趣的事。
温语柔对容嫣讲起她经商上的种种,陪着容嫣插花,煮茶,酿酒,让容嫣的宫中生活也多姿多彩的。
容嫣酿了梅花酒,然后亲自挥着锄头,在两仪殿的那棵梅花树下挖了一个深坑,把那一坛子酒放进去。
她跟温语柔约定好,五十年后她们要一起挖出来,喝了这坛酒。
温语柔听得心生向往,想到五十年后的光景,不知道她成为了什么样的人。
但如果还能来这里挖出酒,跟容嫣一起喝,她想着,就有些热泪盈眶。
容嫣挖了坑后,再去埋土的时候,懒得不想动了,就指挥着花豹,让花豹用两条前腿把土扒拉到坑里。
赫连祁白天很忙,病没好,一直没靠近容嫣,但他在批阅奏折处理政务时,能一心二用,一半的注意力都放在容嫣身上。
容嫣在大殿外时,他就转移到外榻上批阅奏折,透过窗户正好能看到容嫣。
她或是跟温语柔说些什么,脸上有笑意,耀如春华。
或是坐在梅花树下,面前的台案上摆放着各种温语柔做得吃食,还有饮品茶水,花瓶里插着的梅花娇艳馥郁。
她倾身靠近对面的温语柔,张口咬下温语柔喂来的一块糕点。
冬日暖阳下,雪光的映照中,她眯着眼的样子享受又慵懒,引得人无心政务,也想跟着偷懒。
她和温语柔一起做酒,挖坑。
赫连祁听到了她们的约定,在她让花豹埋酒时,他终于是坐不住了,起身走出去,“五十年后,皇后会让朕也喝这坛酒吗?”
赫连祁一说话,温语柔和服侍的宫人们连忙去行礼。
赫连祁抬了抬手,只看着容嫣,站在几步远外。
容嫣手上还拿着锄头,裙摆上沾染了一些泥土。
她用锄头撑着身子,在梅花树下转头回答赫连祁,“没有祁哥哥,不出力的人喝不到我的酒,而且五十年后我和嫂子还很年轻呢,你怕是已经被埋到地下了吧?”
听听这是什么话!赫连祁气的瞪容嫣,走过去,一脚踹开还在埋土的花豹,对着容嫣伸出手,抢活干。
容嫣把锄头递给赫连祁。
锄头那端是朝着赫连祁的,最好的刺杀姿势,也就只有她敢这样了。
赫连祁没脾气,接了锄头后示意容嫣离他远些。
他弯下腰,银发垂落,从脖颈到腰身拉出的线条健硕挺括,低着头用土埋那坛酒。
容嫣转身在宫人端来的水盆里,洗了手,又接过宫人递来的一碗炖汤喝着,“祁哥哥你就应该多干活,多锻炼,这样你那手才不会跟女人似的细嫩,身材也能一直保持得很好。”
赫连祁还不能干活,肩上的伤经过这两天的休养,才没有崩裂流血,批阅奏折时都不能有大动作。
此刻听到容嫣这么说,他看了看自己还没长出老茧的手,下一秒那锄头高高扬起来,“砰”重重落下,刨了旁边的土来填坑。
“对对对,就应该这样。”容嫣眉开眼笑地夸赫连祁,说赫连祁既然出力了,五十年后她会带着赫连祁一起喝这坛酒的。
那一刻,温语柔虽然没看到赫连祁笑,但能感觉他周身的冰雪都融化了,那万年不变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被暖阳照着的缘故,竟显得柔和。
明明应该是冷情尊贵的帝王,温语柔却只觉得这一刻的男人好卑微。
“祁哥哥你的伤好了吗?”容嫣问了一句。
赫连祁嗯了一声,埋好那坛酒后返回殿内。
只是在经过容嫣身边时,他忽然抬手握住容嫣的手腕,把容嫣刚挖起的一勺子炖汤,调转了一个方向,俯身凑过去,就着容嫣的手,便把那口炖汤吞了下去。
容嫣瞪大眼,好像被抢食了,“祁哥哥,这是孕妇喝得炖汤,还有,你还在病着,你用了我的勺子,我再用的话,会被你传染。”
祁哥哥不吃她吃过的东西,而且之前他还嫌弃接吻里都是唾弃,所以他从来没有主动吻过她。
谁稀罕,她也嫌弃他用过的勺子上,有他的口水好吗,哼╭(╯^╰)╮。
赫连祁的心被容嫣宛如刀子一样的话刺到,身躯僵了一秒。
宫人都在,他在容嫣面前是一点没有帝王的权威了,把那炖汤从容嫣手里端走,维持了最后的一丝尊严,“嗯,为了不让朕的病气过给你,这剩下的炖汤都给朕喝了吧。”
“祁哥哥对我真好。”容嫣松了手,在赫连祁直起身子前,凑过去用力在赫连祁脸上亲了一口。
这分明是给人一巴掌后再喂一颗糖,可赫连祁却觉得很甜,端着那碗炖汤回了殿内,一勺勺挖着喝光后,继续一心二用着,处理着他的政务。
赫连祁可谓是日理万机,只有晚上容嫣在他的龙榻上睡着后,他坐在外殿的椅子上学习刺绣,身侧的温语柔指导他。
赫连祁学什么都快,虽然一次又一次扎破了手指,十根手指都没一处好的了,但半天时间就学会了绣手帕,绣的鸳鸯至少能看出来是这类的品种。
然后他又用半天时间学会了绣香囊,后来是学缝制衣服。
赫连祁两个晚上不眠不休的,没合过眼,眼睛都快给他整瞎了,看东西模糊,终于是赶在立后大典来临的前一晚,算是学有所成了。
温语柔晚上自然也没睡,陪着赫连祁熬了两个通宵,指导着赫连祁,这样难免跟赫连祁有所接触。
虽然宫人们都在,不是孤男寡女,但在深夜,而赫连祁现在也不藏着两仪殿的事了,所以后宫的嫔妃们便听说了,只觉得皇上是宠幸了那个绣娘。
她们给月鸢请安时,还旁敲侧击地问过月鸢。
即便月鸢说了温语柔已是他人妇,皇上是因为为皇后准备嫁衣,才把她召入宫里的,但嫔妃们不相信。
“这后宫怕是又要添一位主子了。”几个嫔妃从寿康宫出来后,李才人(之前的惠嫔),看了一眼和嫔(之前的庄妃),撇了撇嘴说。
和嫔没有接话,穿着一件水蓝色的宫装,体态纤美,发髻上斜插一根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摇曳,端庄娴雅,气若幽兰。
杨才人呵笑了一声道:“这个温氏绣娘,据说是我们皇后娘娘的闺中蜜友,皇上不让我们过去前朝找他,他也不往这后宫来,我看呐,要想得到皇上的宠幸,我们得先成为皇后娘娘的好姐妹呢。”
和嫔回到自己的宫内后,想着那个令她怦然心动的帝王,想着李才人和杨才人的话,她戴着护指套的手,紧紧按在了茶案边缘。
她是愿意进宫的,自小就有着清河崔氏这样的世家大族的高贵出身,而且样貌气质琴棋书画各方面,都出类拔萃,自然是有些傲气在身上的,觉得自己就应该嫁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之前人人都在揣测圣意,前朝为立后一事争论不休,她隐隐感觉谢氏和王氏都没有机会。
而她入宫后就被封为了庄妃,位份最高,还被太后给了协理后宫之权。
和嫔原本以为,自己就算不是皇后,以她各方面的条件,性子也好,被太后喜欢,她也能很快就获得盛宠。
可谁知结果是她也跟其他嫔妃们一样,见不到皇上,还被迁怒,在没有侍寝的情况下,就被降了位。
和嫔不甘心又觉得屈辱,哪怕赫连祁颁布了立后的诏书,原来容嫣本来就是他的王妃,皇后之位也应该是容嫣的,可和嫔还是不觉得自己输给了容嫣。
将军府早就落败了,之前还有个二少爷在宫中任锦衣卫指挥使,现在容峥鸣被皇上卸职了。
容家里其他族人有为官的,却不值一提。
皇上虽然把容家军从卫国公手里拿了回来,但并没有归还给容家,以上,可以看出来,其实容嫣靠得不过是过去她和皇上年少时的情意。
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尤其是男人、帝王离不开美人,这后宫里没有哪朵花会一直开着。
何况帝王还要绵延子嗣,如今容嫣怀孕了,他的生理需求得找其他嫔妃解决啊。
在这个时代,一个男人的女人和子嗣越多,越能证明他的能力。
皇上这么快就宠幸了一个绣娘,可见他对容嫣的感情也没多深。
温氏一个绣娘都有机会上位,她出身世家大族,比一个绣娘的机会更大。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皇上本就清心寡欲,再加上他对过去的王妃心怀愧疚,正弥补着王妃,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后宫。
她们这些嫔妃根本没见皇上的机会,又如何入了皇上的眼,一朝被宠幸,获得盛宠呢?
“主子,奴婢觉得杨才人的话有道理。”和嫔的宫女采梨,见和嫔坐着很长时间了,她奉上一杯茶后,站在后面给和嫔按摩着肩膀。
和嫔性情沉稳温良,即便不赞同宫女的话,也没发火,“皇后是什么出身,本主是什么出身?本主怎么会凑到她面前,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容家虽然之前容阔是大将军,但不算贵族,在这些历经几百年而不衰的世家大族眼里,他们觉得容家这样的是寒门。
如今容家落败了,世家大族更不愿与之来往了。
采梨道:“主子,目前这是唯一能得到皇上宠幸的渠道了,你得忍辱负重啊,等日后你获得了恩宠,一步步登上了高位,那皇后之位也是你的了,到时候便找容氏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而且,你只有接近她,取得了她的信任,才能……”采薇后面的话是在和嫔耳畔说的。
和嫔跟容嫣成为了姐妹,就有机会对容嫣肚子里的孩子下手了。
她不能让容嫣的孩子顺利生下来,否则容嫣有了子嗣傍身,若是皇子,那就是皇上的嫡长子,且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受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到时候,她上位就更难了。
“我怎么能对无辜的孩子下手?”和嫔斥责了采梨一句,但那话一直绕在自己耳边,让她的心“砰砰”直跳。
最后和嫔说了一句,“等到封后大典过了再说。”
封后大典的前晚,宫人们捧着那件嫁衣,展现在赫连祁面前。
夜深天冷,赫连祁外袍外还披了一件大氅,拿着针线,俯身在那件嫁衣上绣下最后几针。
这一刻,来自前世的他在今生缝制嫁衣,而从今生回到了前世的赫连祁,在前世一针一线做着嫁衣。
两个画面,两个时空,同一个人,为同一个妻子,缝制着一件一模一样的嫁衣,一切仿佛重叠在了一起,那份举动和心意,震撼的同时,也令人动容。
不同时空的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完成了嫁衣。
温语柔看着收针往后退了几步的赫连祁,再随着赫连祁一起去看那件嫁衣,继而和宫人们跪下去时,都有种心潮澎湃热泪盈眶之感。
赫连祁走到书案后,取笔,蘸墨,在已经铺展好的纸张上写字。
他为了绣嫁衣的最后几针,连着熬了两夜,几乎是三十六个时辰没休息了,病还没好。
此刻在深夜的灯火中,赫连祁俯身压着袖口写字时,脸色透着苍白,刚写下一个字,便重重地咳嗽起来。
赫连祁怕吵醒寝殿中的容嫣,掩唇很压抑地咳着,咳了很长时间,听起来好像肺都要咳出来,胸腔和肩背震颤着,那落下去的影子都在摇晃。
温语柔低眉顺眼地站在前面,默不作声,等着皇上写完那幅字。
赫连祁停下咳嗽后,手中的青玉龙纹管毫笔一挥而就,动作行云流水,转瞬就写下六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