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年，六月。
章台宫。
“陛下至——”
“陛下至——”
“陛下至——”
谒者嘹亮的声音响起。
一声接着一声。
宫门大开。
秦始皇乘坐帝辇而来。
百官皆是起身。
“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诸卿，坐。”
秦始皇正坐于帝榻，拂袖挥手。
他没有耽误时间。
眼角余光瞥向坐在前面的李斯。
后者也是心领神会，踱步走出。
“禀上，老臣年事已高。”李斯长拜作揖，“自上巡狩起，政务堆积如山。臣每每执笔，手颤难以行书。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
“自穆公起，经献公、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秦国历代先君若能看见今日，也必能心生宽慰。灭齐后，陛下曾言六国不过尔尔，必率秦国车骑打下广阔的疆土。”
“现在……陛下做到了。”
“南征百越，北伐匈奴。”
“攻西南夷，东灭朝鲜。”
“广征四夷，教通四海。”
这些话，李斯早早就已准备好。
他争了大半辈子。
现在，他不想争了。
也不能再争了……
早些年他虽为上蔡小吏，却不满足于现状。他拜师于荀子，意气风发。在稷下学宫与大儒辩经，学了身帝王之术。张苍、韩非等名士，在他眼中那都是弟弟。
出师后，他毅然决然的前往咸阳。靠着荀子这块金字招牌，他顺利成为吕不韦的舍人。靠着手刀笔书法，也得到吕不韦的赏识，并且举荐他为郎官。也是那日起，他有了接触秦王的机会！
他进言曰：胥人者，去其几也。成大功者，在因瑕衅而遂忍之……
他制定了最新的灭六国之策。
他献谏逐客书。
他为秦王扳倒吕不韦、嫪毐。
他为秦王扫清朝堂楚系势力！
他修订秦律。
……
他做了很多很多。
李斯眸中含着热泪。
他说是看着秦王长大的都不为过。
遥想当初，君臣对坐促膝夜谈。
诉说着心中的抱负和理想。
一桩桩，一件件。
全都是历历在目。
李斯长舒口气，长拜作揖道：“嗣君已定，行监国权。日昃坐朝，驭朽兢怀，履冰在念，忧勤庶政，九载於兹……得此嗣君，秦国无忧，万民之福。老臣如今也已年近七十，故昧死言：望上准臣告老免相！”
真的告老了！
虽说在义渠就得到了消息，可当真的看到还是有些吃惊的。毕竟李斯争名夺利大半辈子，谁能想到会主动辞官告老呢？
至于年迈？
范增年纪比他还大咧。
秦始皇这时则踱步走下台阶。
亲手将李斯搀扶起来。
握着他的手，连连摇头。
望着李斯，哽咽道：“丞相虽已年过花甲，独忍弃朕乎！你我虽为君臣，却又是师徒。朕彼时还未亲政，丞相虽为郎官，却行太傅之责。天下虽定却离不开丞相，故勿复言！”
这是真的吗？
很明显，这就是客套话。
能位居朝堂的都是聪明人，岂会看不出来？
他们都看的出来。
皇帝也知道他们都知道。
但是，秦始皇还是得继续演。
要演都不演了，那问题才大了！
“老臣拜谢皇恩浩荡，然斯已难辅国。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丞相位列三公。掌丞天子，助理万机，统领百官。臣愧对上恩，望上恕罪。”
“丞相，真要告老？”
“敢请上准许！”
“这样……”
秦始皇拂袖转身。
他又恢复了那孤傲的神情。
他一步步走向台阶。
重新坐于帝榻，长叹口气。
“罢了罢了……”
“太史令。”
“臣在。”
“为朕草诏！”
“臣遵制！”
“李斯免相，赐归泾阳。”
“资车千乘，食上蔡千户！”
“臣……拜谢皇恩！”
李斯长拜作揖，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摘下象征着相权的委貌冠。他在这一刻好似放下心中巨石，重新坐了回去。
争了大半辈子，该结束了。
新的时代已经来临。
就如朝阳升起。
他们这些老臣走的走，死的死。
趁着皇帝没有厌烦前，当主动请辞。
如此，还能留下个体面。
秦始皇则是看向群臣，缓缓道：“丞相统揽朝堂，位高权重。李卿既已免相告老，当有人担任此职。”
“臣附议。”
“臣附议！”
“宗正！”
子婴踱步走出。
捧着早早就已写好的诏书。
“唯三十九年，时至季夏。朕缵承祖业，统摄诸夏，众星拱侍，德极牛马。当世之事，纷繁杂冗。四方蛮夷，虽我郡县，亦窥社稷。”
“太师云黑夫资质卓越，屡立奇功。不可不封，不可不赏。故进爵为彻侯，侯名定乾。太师勤敏治学，燃薪达旦，破卷释经，通晓圣贤。外抚邦国，内化礼教，公卿士庶，莫不称颂，是以众议举贤为相。故拔为左丞相，朕以国是托之，卿当自勉，勤谨奉上，总领百官。君，勿负国之恩重！”
“臣……拜谢皇恩！”
“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黑夫眼含热泪。
虽然知道终究会有这么天，可来的还是太快了。自二人初在云梦相遇，他还只是小小的乡啬夫。
十年了啊……
他终于是拜相封侯。
秦始皇起身朝着黑夫抬手长拜。
黑夫也是连忙回礼。
拜相拜相，自然是要行拜礼的。
“丞相。”
“不论何时何地，勿忘今日。”
“臣，至死不忘！”
“吾等见过云相！”
“见过定乾侯！”
“诸公有礼。”
定乾啊……
黑夫也是一笑。
这可真是有够沉重的。
听说命数不够的人不能取乾字。
仔细想来，他应该还行。
定乾，定乾……
秦始皇这是希望他能安定乾坤啊！
“另外……”
秦始皇长舒口气。
“自朕亲政起，太尉之职便有空缺。通武侯虽告老多年，然常为幕僚，指点军机。故拔擢为太尉，统领诸军！”
话音落下，朝堂哗然色变。
“臣，拜谢皇恩！”
王贲缓步走出。
为何会有此安排呢？
因为，他的女儿是太子夫人！
是秦国未来的皇后！
自然需要王氏作为外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