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安拉着秦雅南从钟乳石后走了出来,溶洞中并没有天然的路径,水中钙质沉积形成的岩石表面湿润而光滑,前方倒是有相对平整的一片梯田似的区域,一层一层地铺开,若是开发出旅游资源,大概又要安一个什么“龙宫梯田”之类的名头。
这一片开阔的地方,足足有上万平米,完不亚于弓家界另一个溶洞“黄龙洞”里最大地宫的面积,至于挑空高度只怕更甚,头顶六七十米的高度处,有一根一根的钟乳石柱倒挂在顶部,仿佛密密麻麻的矛头直指地面。
“你好。”刘长安说道。
那声音粗暴的男子显然也有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身形停滞了一瞬,压着嗓子低沉地说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说着他扭头看了一眼身边机器人的身躯和被他摘下来丢掉的脑袋,难道是这神经病机器人泄露了信息?
一切能够连网的智能设备都是不安的,在这山洞之中,任何网络信号都被天然屏蔽,那么看来是在来的路上被追踪到了。
“你……你是弗朗西斯·克里克。”刘长安看着对方那尽管意外,但是依然表露出傲慢的神色和语气,终于确定了,“对的,你一定是弗朗西斯·克里克。”
男子脸上的傲慢被惊讶取代了。
“你说的是哪位弗朗西斯·克里克?”秦雅南脑海里浮现了几个同名的人,但是无法确定刘长安说的是谁。
“和詹姆斯·杜威·沃森一起发现DNA双螺旋结构的那位弗朗西斯·克里克。”刘长安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毕竟这是地球诞生以来,生命诞生以来,都堪称具备人类时代意义发现的超级科学家。
刘长安自己研究自己一无所获,所以他对于能够研究自己研究出个条条道道的人很欣赏。
“不会吧……克里克教授在2004年就因为大肠癌去世了……尽管这种癌症是治愈率很高的癌症,可是克里克教授很不幸的没有治愈。”秦雅南毕竟不是00后的少男少女了,她印象深刻,“那时候学校里还组织了纪念活动,去生物科技馆观看展览学习,我对DNA双螺旋结构的模型记得很清楚。”
“一开始我也不确定,毕竟他现在是克里克教授八九十年代时的模样,但是我们说起他的过往,他表露的神情说明他就是,而且他也没有怎么在意我们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刘长安打量着克里克,看着眼前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肌肉臌胀,除了一张脸和曾经的克里克教授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了。
“因为你们都得死。”克里克冷笑道。
“你真的是……克里克教授?”秦雅南依然保持着惊奇的状态,尽管克里克很不友好,可眼前的毕竟是一代传奇,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是生物学上唯一和达尔文进化论箱体媲美的成果,要说到对现代人类的现实意义来说,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可能要更甚一筹,它和相对论,量子力学是20世纪同等地位的三大发现之一。
克里克打量着秦雅南,他发现秦雅南居然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说话,便知道这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于是又对刘长安说道,“你们是自己跳进阴河里被水兽吃了,还是当我的蝙蝠饲料?”
“克里克是科学史上第一次明确提出用自然科学可以解决意识问题的人。”刘长安没有理会克里克的威胁,继续对秦雅南说道,“他和很多科学家一样,开始从哲学等方面来寻找解决思路,九十年代我参加一个论坛的时候,偶然遇见了克里克,尽管在生物学研究上他是魁首,但是我让他体会了意识重构环境从而使记忆如同过去重现一样的技巧,之后他2003年在《自然-神经科学》杂志上发表了意识的框架的论文……”
“你是那个神奇的华夏人刘教授!”克里克吃了一惊,“我在50年代遇见了沃森,当我在90年代遇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是我科学研究中遇见的有一个沃森!遇见沃森我们发现了DNA双螺旋结构,我原本以为遇见你我能够发现意识框架的真相!”
“可是现在你好像放弃了意识研究,养起了蝙蝠……这些奇奇怪怪的蝙蝠,都是你用某些生物科技繁殖出来的吗?”刘长安很遗憾地说道,“你既然没死,怎么不继续做你那很久前途的意识研究工作呢?”
“等到我自己发现我的癌症已经无可救药的时候,我才发现意识研究的意义并没有继续在细胞底层研究领域取得成果重要。”克里克看了看自己沧桑的面孔下却依然强健的身躯,“我很满意现在的自己,至于你,为什么又变成这幅鲜嫩的样子?”
“我和你不一样。”刘长安想了想,“我有些为难,我不怎么愿意杀你,但是感觉不杀你又挺麻烦的。”
克里克发出桀骜不驯的笑声,关于他的人物传纪也记录了他时刻伴随着的傲慢,而傲慢的人最容易被对方的傲慢所激怒。
“克里克教授,你为什么要偷走我们的棺材?”秦雅南通过克里克几次说话,已经找到了他的准确方位,经过这么久的适应,她也能够隐隐约约看到对方的一个模糊的黑暗身影。
“你们的?凭什么说是你们的?你们从地里挖出来,得到它的原主人同意了吗?既然你们可以不经过同意就占为己有,我这么做又有什么问题?”克里克冷笑着说道。
秦雅南一时语塞,对方说的好有道理,自己居然难以反驳。
“她是问为什么,又不是声讨你的行为。我不反对你偷,我只是又要拿回来而已。”刘长安平静地说道,“我们还是先讲讲道理吧。这具棺材我比你更有理由占有,因为它的原主人……是我,是我那个什么……那谁……”
“是你的那谁?”秦雅南有些紧张起来,刘长安一定要把这具棺材留在身边,难道是因为里边是叶巳瑾?
“是他的祖宗奶奶!”
一个柔软的女声带着惊栗的笑声响了起来。
克里克抬起腿来,一脚就把那机器人的脑袋踢到了远处,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到落水的声音。
“我不想讲道理了。”刘长安皱了皱眉,“你是自己跳进阴河里让水兽吃了,还是让自己喂的蝙蝠吃了?”
秦雅南感觉有些可惜,克里克毕竟是科学巨匠,人类难得的瑰宝,可是没有办法啊,刘长安要这么做,自己总不能拆他的台吧,所谓夫唱妇随……不对,所谓长者有命,不敢不从。
听到刘长安重复自己原来的话,克里克大笑起来,笑声仿佛有形的波纹一圈圈地散发出来,然后便是轰隆隆的回声一阵阵地扩散出去,远处的水声激荡,好像有什么蛰伏的水兽被惊醒,正在怒搅阴河。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改头换脸,又恢复青春的?又或者你只是从长辈那里听到了当年我和刘教授的交集?”克里克的笑声止歇,他抬了抬手,似乎那阴河里的水兽就得到了指令似的被安抚了下来,不再有震天的水声从远处的深渊传来。
“你呢?”刘长安没有回答。
“我比沃森年长12岁,当我在等待死去的时候,我想了许多,我在想如果没有沃森,我能否独立发现DNA双螺旋结构,我们在《自然》杂志上发表的那篇核酸的分子结构-DNA的一种可能结构的论文,后来头提出了中心法则,奠定了分子遗传学的基础,我和英格冉姆发现了遗传物质在决定蛋白质特性上的作用……我被人称为分子生物学之父,却对自己体内的肿瘤无可奈何,是不是十分讽刺?”克里克嘴角微翘,“这时候我遇见了卡恩斯坦夫人。”
“刚才那个机器人说的卡恩斯坦夫人,真的存在啊。”秦雅南微微惊叹。
“卡恩斯坦夫人当然存在,她赋予我再一次的生命,给了我梦寐以求的优秀同事一起工作,她让我领悟到了生命研究的新方向,我们不必追求生命的本源,而应该探讨生命能够进化的极限,例如……永生。”克里克的眼神里显露出一种狂热,毫无疑问他十分崇拜或者说仰慕这位卡恩斯坦夫人。
“你们实现了永生?”
“永生哪有那么容易实现……这是我们追求的终极目标,但是现在我们的实验重点是进化和改造。”克里克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一步步地走近了刘长安和秦雅南。
“那你们需要这具棺材干什么,它对卡恩斯坦夫人有什么意义?”刘长安很好奇这个问题。
“这具棺材……也许藏着永生的秘密。”克里克说完,已经走到了刘长安身侧不远处的一片钟乳石林旁。
那边到处都是钟乳石,湿润清新,有的像玉柱从顶垂直到地,高出有像云雨倒悬空中,又像白浪滔滔,波涌连天,真是气象万千,蔚为奇观。
克里克突然就抱住了一根长柱钟乳石,横抱折断。
“这么一大根,人家至少得长几十万年甚至上百万年。”刘长安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把秦雅南提着丢到了远处一方石台上。
秦雅南惊呼着落地,却发现自己站的稳稳的,果然就像刘长安砸晕竹君棠也不会让竹君棠真的受伤,刘长安对力道的把握十分奇妙而精准。
克里克抱着那根钟乳石横扫过来,狠狠地砸向刘长安。
钟乳石柱带着湿润的水汽和呼啸的风声,“啪”的一声落在刘长安伸出的右手上。
钟乳石的手感犹如死去的美人,滑腻而冰凉。
刘长安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双手抱住了钟乳石柱。
克里克用力抢夺,却发现纹丝不动,突然发现脚下凌空,刘长安竟然将那只巨大的钟乳石柱竖直举了起来。
克里克连带着被高高举起,他松开了石柱,双脚一蹬,远远地落在地面上。
刘长安把那钟乳石柱又倒过来,抱着安安稳稳地放置在原来的地方,用几个小石子垫了垫底部,稳当了石柱。
“你到底是什么人?没有可能存在自然异变的强化人。”克里克一步步退后,紧盯着刘长安。
“我是血祖啊。”刘长安跳了起来,在空中一拳砸了下来。
一群蝙蝠犹如一阵黑色的云,忽然聚集在了克里克身前,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蝙蝠墙,伴随着那颤动的翅膀,细小的眼睛和老鼠身子,密密麻麻的蠕动着,刘长安的拳头砸在上面,顿时感觉到仿佛砸在一片充满弹性的网上。
只是刘长安的力量极大,带着这不少于上千只的蝙蝠形成的织网,依然砸中了克里克的胸膛。
克里克的胸膛凹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落在那些蝙蝠身上,除了一部分被砸死的蝙蝠,其他蝙蝠竟然好似被刺激到了似的,拼命地拥挤过来,吸食着克里克突出来的鲜血。
那贪婪的老鼠头,拥挤在一起蠕动,渐渐地竟然有蝙蝠按捺不住地凑到了克里克的嘴唇和胸口,敲打啃噬着克里克的身躯。
空中传来翅膀拍打的声响和风声,刘长安抬头一看,原来整个溶洞顶端的黑暗处竟然都覆盖着密密麻麻的蝙蝠,这飞出去能够遮天蔽日的蝙蝠似乎都被克里克的鲜血吸引了过来。
“到处都是蝙蝠!”秦雅南也发现了,她本来就在更高处,拼命拍打着凑过来的蝙蝠,对于她来说,如果遇见成群的虎狼,最多脸色发白而已,但是这些形容丑陋的小东西,却让秦雅南浑身汗毛倒竖。
她听见刘长安发出了啸叫声,声音渐渐地扬高,几乎要刺穿秦雅南耳膜的时候,却在一瞬间消声,琢磨不到的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与此同时,头顶的蝙蝠开始行动异常,一只只挣扎着,拍打着翅膀,然后仿佛黑色的鹅毛大雪花,一团一团,铺天盖地掉落了下来。
好一会儿,这些蝙蝠才跌跌撞撞地四散飞逃或者摔在地上摇动着翅膀挣扎着无法再飞到空中,眼前终于清静下来。
刘长安把克里克从蝙蝠堆里捡了出来,人类总是想制造出超自然进化的生物来,几乎每一次都会被反噬。
可这样的实验并非毫无意义或者说毫无必要。
人类本身就是在同时代的许多人觉得毫无意义和毫无必要的探索中进步。
刘长安提起克里克,看着那张九十年代见过的脸庞。
“我希望见到卡恩斯坦夫人,又或者别的什么幕后的东西,你帮我捎个信,可以吗?”刘长安语气温和,他本来就没有对克里克充满着什么厌恶或者反感的情绪。
人类的种种行为,绝大多数时候都和蚂蚁一样,庸庸扰扰,忙忙碌碌,没有人会在看着蚂蚁的行为时生出太多情绪。
克里克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刘长安,相比较起自己,刘长安似乎进化的更强大,他的背后又是什么组织?能够制造出刘长安这样的强化人,只怕卡恩斯坦夫人也是知道的,但是那位夫人并没有透露相关的信息给他。
克里克想起了那位夫人绝美的容颜……他没有见过她的真容,但是她已经在他的脑海里美艳绝伦,这么多年来,他甚至没有想去探望过自己的家人,一方面是保密要求,死而复活再年轻化太惊世骇俗,另一方面却是仿佛中了她的毒,再也没有其他的情感需求。
“我可以等……我也不在意你们现在表现出的进攻性和仿佛上位者行使法则一般的办事风格。你们终归尘土,而永生归我。”刘长安说完,把克里克丢进了前方的深渊之中。
许久之后,落水的声音遥遥传来,然后一阵翻江倒海的水声拍打,浪激山穴,狂风带着水汽呼啸涌上来,又如纷纷碎雨飘落。
刘长安去把秦雅南接了下来。
秦雅南紧紧地抓着刘长安的手,跟在他身后,因为这一片几乎密密麻麻的都说是蝙蝠,堆了厚厚的一层。
“我听到你们说的了,但是你好像把克里克教授丢到阴河里去了……后来还有什么东西在水里的感觉。”秦雅南喘息着问道,她有些紧张,刚才她才意识到万一刘长安出事了怎么办?其实在走进这个山洞后,她都一直懵懂地认为刘长安是无敌的,毕竟他的能力实在太强大。
“你觉得这样他就没办法传话了?”
“嗯嗯。”秦雅南扯着刘长安的手用力摇了摇,终于让呼吸顺气了一些。
“我认为他指挥蝙蝠把棺材抬了上来,这就意味着他有了指挥这些动物的能力,阴河里的水兽哪有那么容易遇见?普通人逛溶洞,亿分之一遇见的几率都没有,而他却想要把我们喂水兽,这说明水兽确实就在这里……这是巧合吗?肯定不是,只能说是他调遣了水兽来到这里……我的判断是,他原计划就是打算用水兽运走这具棺材,这是无法追踪的路径。”
“看来这些人渗透的很深啊,把我们很多地方的水文地理都测绘探索的清清楚楚。”秦雅南有些恼火地说道,毕竟这可是湘南,父亲治下的地域。
“不用太在意,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获得了超越普通人的能力和生理活力以后,往往就会产生一种自己超越国家民族和种族的优越感,认为普通人类社会构成中的种种概念对自己毫无意义,他们会试图掌控任何地域的数据,地球在他们眼里只需要经纬度,不需要国界的定位。”
“那你呢?”秦雅南脱口而出,她可不一样,她对自己的国家具备十分强烈的归属感和骄傲。
“我也一样……只是大概在很久很久以前,我遇见一些可爱的小动物,就和它们愉快地生活在一起,看护着它们,再后来这些小动物的后代还是很可爱,于是我又继续呆在这里,慢慢的到后来遇见一些可爱的人,喜欢的人,愿意听取他们愿望的人,便延续了这种习惯,到处转悠之后又回到这里。”刘长安笑了笑,“只是太久远的记忆或者把情绪都抽离了,只剩下单纯的画面,便会变得没那么在意了……但是现在这些年又出现了我喜欢的人,而我又在这片土地上磨磨蹭蹭地生活了很多年,难免便会有一种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对比起来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你说的什么啊?”秦雅南嗔怪于他说的前半段莫名其妙,后半段却让人心跳,不知道他说的“喜欢的人”里包不包括自己……大概只是安暖吧。
“没什么。”刘长安抽出了自己的手,双手拍了拍,有点儿嫌弃,“你的手心怎么这么湿漉漉的,都是汗吧。我的意思是,就像子清让我照顾你,如果你将来让我照顾你的子子孙孙,那么我就继续看护个几百年也没什么问题。”
“我……我还能生小孩吗?”秦雅南终于忍不住问出这个一直在琢磨但是无从得知答案的问题。
“对哦?”刘长安可没有想过这个,停住了脚步。
“对什么对?”秦雅南紧张起来。
“没什么,你将来找个人试试就知道了,我现在怎么知道?”刘长安摆了摆手,继续往前走。
“试你个头啊!这种事也能试试?”秦雅南捶了刘长安的肩膀一下。
秦雅南其实对于这个问题虽然担心但是并不迫切,听着刘长安毫不在乎的回答,嘴角悄悄翘起一个弧度,找个人试试?马未名什么下场你知我知,真有个人来找秦雅南试试,只怕还没等试出什么来,人已经被你杀了吧?
刘长安没有再和秦雅南继续这个话题,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他也不可能和秦雅南试一试,更给不了她别的建议和答案。
他来到了地宫深处,那里的地面格外干净,周围垂死的蝙蝠似乎都在挣扎着远离那具棺材。
没有被克里克控制的蝙蝠,似乎回归到了怀着敬畏本能的生物,远离着那具散发出冰冷气息的棺材。
“对了,原来你说棺材里的是你的谁?”秦雅南又问道。
“我是他的妈妈。”
棺材里带着水汽一般清新的少女稚音传了出来。
刘长安抱起棺材就打算把上官澹澹丢到阴河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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