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前两天我织的毛衣寄过去了,你和小叶一人两件,一定要交到他手里。”
“嗯。”
“你守着他,别乱跑,他想吃什么你买什么——不能吃的也别买。多吃热的、清淡的,喝热水,他喜欢吃我烤的饼干,干脆我过两天再寄一点。”
“妈,再过两星期放假了,别寄了。”
阮乔乔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手里拿着手机视频,垂眸轻声道。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阮文撇过脸,手背擦过眼角,她沉下去的声音忽然哽了一下,“乔乔,妈对不起小叶。你说他不愿意回家,是不是怪我。”
阮乔乔低着头,握着手机的手骤然缩紧。
阮文在屏幕那边,抿紧嘴唇无声流泪。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堵着,想安慰,但开不了口。
“你带他回来,妈妈想跟他道歉。他不认干妈也行,我就想看看他过得怎么样。”
阮乔乔挂完电话,便一直坐在病床边看着沈叶发呆。
他还在沉睡着,大概是真的累了。
病房过分寂静,药水滴落的声音无限放大,一滴一滴落进她的心脏,敲打着,随后顺着五脏六腑蔓延,像缓慢扩散的麻痹药,令她的四肢都僵硬麻木。
她趴在他枕边看他。
他睡颜恬静,柔软的黑发分别垂落在两侧,双颊还透着薄红。
这张脸她默默用视线描绘过很多次。
儿时的沈叶,长相粉雕玉琢,眼珠乌黑圆溜,鼻子小巧笔挺,嘴唇殷红,像个女孩。
那时的脸还带着婴儿肥,生气的时候嘴巴撅着,侧面看脸颊鼓鼓的,手指戳进去,像。
上了小学,他发育还是比阮乔乔慢,个子长得迟钝了一点,脸上的软肉却慢慢被清晰流畅的线条代替。
父母正处于事业奋斗期,顾不上管他,就放在阮家。
大多时候都是阮乔乔看着他,他向来爱干净,有点洁癖,随着年龄增长性格却野了一些。
和一些滚在泥巴地的毛头小子扎堆,唯一不同的是,从地上爬起来,他是唯一一个能站在水池前面耐心清洗十几分钟的人。
他是极其有耐心的人,能让洁癖和泥巴共存,既能满足撒欢的欲望,又能坚持底线,保证浑身上下都得香喷喷的。
再后来,小升初,阮乔乔某天忽然发现他个头往上窜了一大截。
少年的身体越发纤细,瘦却不弱,侧脸多了硬朗的轮廓,喉结也变得更突出。
他出众的皮囊连丑陋的校服也包裹不住,走在学校,众星捧月,备受关注。
他那时候爱笑,笑声清脆爽朗,连带着喉结上下滚动,变得结实的手臂会肆意搂住阮乔乔的脖子,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压着她。
优越的面容近在咫尺,弯起的眼角和嘴角挡不住干净的少年气息。
随着年龄增长,他越发张扬,篮球场下夏风吹起他的校服衣角,观众席的女生们会偷偷捂着眼睛,看他被风掀起的衣衫下劲瘦的腰,还有隐约可见的腹肌。
阮乔乔坐在楼上的窗边,撑着下巴静静看着他在光下奔跑。
或静或动,他都是最受瞩目的那个。
初三她在房间熬夜刷题,他偷偷从隔壁阳台跳进来。
她趴在灯下,戴着细框眼镜,沉迷于学习的侧颜认真安静。
他翘着嘴角,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
暗影落在作业本上,她手顿了一下,还未抬眼,腰肢忽然被结实的手臂搂住,她被轻松捞起,双脚骤然腾空,耳边忽然响起闷笑,携着沐浴露香味的手捂住她下意识张开的嘴。
“嘘,小声点。”少年的声线清朗,压下的声线令她耳朵发麻。
青春期,性特征发育,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女孩总是比男孩快一步。
他毫无芥蒂地用身躯贴着她,结实的手臂勒得她骨头都发烫,温热的手掌几乎包裹住她的脸,属于他的浓烈气息强势入侵她的身体。
她硬生生吞下惊呼,脚尖触到地面,下一秒重重将他推开。
他猝不及防后退好几步,唇边的笑容僵硬住,升起疑惑茫然的眼眸看着她,口吻有些不确定,“你生气了?”
少女穿着单薄的衣裙,挣扎了一番的发丝凌乱,双颊透出红润的光泽,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她咬着嘴唇,看着他茫然无措的神色,那张轮廓还未成熟的脸透着青涩。
“下次别挨这么近,不合适。”她撇开眼,重新坐回去。
沈叶站在原地静了一会儿,浓密的眼睫缓慢地上下颤了一下,他放轻声音,在她身边半蹲下来。
他仰着脑袋,明黄色的台灯下眼瞳乌黑发亮,“为什么?以前我们也这样。”
毛茸茸的发丝蹭过她裸露的手臂,他像个人畜无害的小狗,贴着她,委屈又迷茫。
良久,阮乔乔轻叹一口气,她脚跟蹬了一下,靠椅后移,和他拉开距离。
“长大了就不能这么亲近。”她垂着眼帘,斟酌着语气,“你和学校那群女生也是,男女有别,得保持距离。”
他在学校混得风生水起,总是有一群人围着他,男生女生成群。
身体心智以正常的速度增长,可偏偏情愫方面,却缓慢地很。
“你是不是怪我这段时间没找你?”
对她的话思量半晌,他忽然问,神色认真。
“......”她突然哽住。
“你别生气,女生里,我就跟你好。”他重新翘起嘴角,站起身,俯身又贴近。
他双手撑在扶手上,将她困住,侧脸贴住她,像是在做儿时两人手勾手的承诺。
阮乔乔偏过脑袋,无声叹气。
再后来,沈叶忽然变了一点。
阮乔乔事后回想,大概是中考后一个星期,沈叶破天荒和人打了一架之后。
她听到消息便急忙跑去找他。
她找到他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浓。
向来爱干净的他,直接靠着墙坐在地上,手臂随意搭在曲起的膝盖上,黑发凌乱。
他的手腕常年戴着机械手表——沈父前几年从国外带给他的生日礼物。
冰冷的机械手表纯黑,在灯下质感冷冽,衬得他修长的手指冷白突出,指骨上的渗血擦伤格外瞩目。
她站在路口,道路飞驰的车声掩盖住她的脚步,他没发现她。
他向来干净整洁的校服脏兮兮的,像是在地面翻滚过。
她往前走了两步,寂静的小道传出碎石子碰撞挤压的声响。
他应声抬头。
投射下来的灯影昏暗朦胧,浓黑的眼眸看见她的那一刻发生了一些变化,微妙、难以预测的。
那晚的他,好像一夜之间褪去与她亲密无间时的青涩幼稚。
灯下的轮廓是令她陌生的冷峻。
她脚步犹豫停下了,良久之后,她看着他扶着墙踉跄地直起身,随后缓慢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