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晨曦冲透雾霭,从雕着莲花的窗棱子射进来,斜斜地落在床头。
宁玥的眼皮子动了动,睁开一条小缝儿,又很快被炫目的晨光弄得一个激灵,闭上了眼。
然而到底是醒了,身体开始恢复知觉,意识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在怀中,室温很低,怀抱很暖,她脸蛋贴在他胸口,能感受到他细滑的肌肤和强健的体魄。
宁玥缓缓睁开眼,适应光线后,眼睛不那么难受了,慢慢地往上挪了挪,与他脸对脸。
这真是一张好看到让人陶醉的容颜,五官精致得如绘过一样,眉毛极浓,斜飞入鬓,透着不俗的英气,却并不让人感到凶悍,当然,如果他不发火的话。他的睫羽很浓很长,比她的还长,只是并不上翘。司空朔的长睫是微微上翘的,宁玥不喜欢,因为略显阴柔,玄胤这样的刚刚好。
宁玥忍不住探出手,在他睫羽上轻轻碰了一下。
见他没醒,又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唇瓣。
就在醒来的一瞬,都没想过做这样一个暧昧的小动作,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就做了,还做得挺顺畅,一点都不别扭。仿佛二人天生就该如此亲密,可明明几天前,她还下定决心,不要再对这个小暴君抱有任何夫妻之间的幻想了。
一定是他长得太妖孽,所以自己被他的美色给迷惑了。
香梨不也对他垂涎三尺么?这种极品男人,几辈子,也不一定能遇见一个,遇见了,就一定得牢牢抓住。
“一大早就对我发花痴,是不是昨晚没喂饱你?”玄胤突然睁开潋滟双瞳,霎那间的风华,让宁玥狠狠地惊艳了一把,不等宁玥做出反应,就被玄胤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还是蛊毒又发作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宁玥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好端端的在山林里散步,散到一半,身体开始燥热,等不及回房,就将他扑在了地上……
后面,到底在林子里做了多久,她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某个使坏的家伙,把春宫图里的姿势都用上了。想到那些羞涩的画面,她真的、真的想时光倒退,把那一段给抹除掉!后面是怎么回的别墅,她也全然没了印象,反正一睁眼,就是刚才。
先前,因晨间独有的温馨而滋生的一点柔软,在玄胤欠揍的话里,一点点消得干净。
宁玥瞪了他一眼,试图慢慢滑出他的禁锢。
玄胤哪能让她如愿?抱紧她,不许她动弹,玩味儿地笑着,在她唇上轻轻啃咬:“发作了吧?是发作了吧?”
你才发作了!
宁玥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他,忍住浑身的酸软,裹着被子下了床。
他懒散地躺在那里,丝毫不因未着寸缕而感到羞涩,反而使坏地朝她抛起了媚眼,魅惑得她……口干舌燥。
心,纵然还是自己的,身体,却好像被他调教得有些不受控制了。
宁玥深吸一口气,逃一般地冲进了浴室。
看到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紫痕,宁玥狠狠地瞪大了眸子,这家伙跟她有仇吧?这是用了多大的力啊?
愤愤不平地出浴室时,某个使坏的家伙已经梳洗完毕、穿戴整齐了,看了宁玥一眼,手肘支在饭桌上,十指交握,大拇指轻轻托住下颚说:“看来,你对我昨晚的表现还算满意,好,我知道怎么取悦你了。”
想起他的“取悦”,宁玥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脸红,活了两辈子,还没被那样对待过,真是……
就在宁玥的脸子几乎挂不住,想再度落荒而逃的时候,冬梅进来了,脸色有些古怪,仿佛是有什么重大事情禀报,然而当她闻到屋子里那股浓郁的情欲气息,脚步一顿,话头哽住了。
宁玥面色微赫,玄胤倒是淡定得很,不紧不慢地看向她道:“怎么了?”
冬梅这才记起自己要说的话,挠了挠头,讪讪说道:“常管事请你们过去一趟,好像是……王妃出事了。”
宁玥和玄胤是与孙瑶、玄昭同时赶到的,他们二人也是得了消息,说王妃出事,玄昭当时正在睡懒觉,连衣裳都顾不得换,急匆匆地出门了,索性孙瑶给他带了一件披风。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站在门口的孙瑶悄声问宁玥。
宁玥神色肃然地摇头:“我也不清楚,常管事只说王妃出了事,但没说具体出了什么事。”
“我们也是。”孙瑶说道。
妯娌二人携了手,跟在玄胤、玄昭后头,迈步跨进了他们时常光顾的小菜馆儿。
小菜馆儿周围已被常管事命小厮们封住了,有围观的百姓踮起脚尖朝里张望,却无一人知道里头的情况。
供顾客歇息的厢房中,王妃抱着一个瘦弱的、满身补丁的小女孩儿,毫无形象地大哭,泪水滴在衣襟上,已经湿了一片,小女孩儿神色木木地望着站在他们对面的农妇,仿佛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尽管如此,她也没像别的孩子那样,因为一点惊吓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很平静。
“母妃,你怎么了?”问话的是玄昭,哥哥们不在,他时刻记得自己是长兄,要照顾好家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母妃和马宁玥,他第一个冲进厢房,却看见自己母妃抱着一个瘦弱的穷小姑娘,一个劲地痛哭,他不明白向来云淡风轻的母妃缘何失态成这样,便朝二人走了过去,然而当他看清那个小女孩的容貌时,眼珠子,唰的一下瞪出来了,“这、这……啊,天啦,她……她怎么跟……妹妹长得那么像?”
他口中的妹妹自然不是眼下的小樱,而是失踪三年的玄小樱。
事实上,除了王妃与玄胤,家中其他的主子,都不是非常溺爱小樱,他们对小樱好,完全是在照顾王妃的情绪。
现在,凭空多出一个跟玄小樱长得那么像的人,玄昭一下子就怔住了。
然后,尾随而至的玄胤和宁玥也怔住了。
唯一没见过玄小樱的是孙瑶,她眸光扫过痛哭流涕的王妃、瞠目结舌的玄昭、一脸惊诧的玄胤、眸色复杂的宁玥……结合玄昭那句“她怎么跟妹妹长得那么像”,心中暗暗纳闷,这小姑娘跟小樱像吗?一点都不像啊!比小樱瘦、比小樱寒酸……只不过,尽管这样,这小姑娘却依旧有种十分独特的气质。
“三嫂。”她扯了扯宁玥的袖子,无声地问,“到底怎么了?”
宁玥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虽然眼前的小女孩儿与前世见到的那位,无论从身板儿还是形象上,都天差地别,但她依旧能够确定,这就是玄小樱,真正的王府嫡出千金!
玄小樱失踪时才两岁,又正值严冬,她一直以为,玄小樱凶多吉少了,毕竟,哪个孩子能在严冬的街头熬过一个晚上呢?
但玄小樱不仅熬过了,还好好儿地活下来了!
虽然,活得贫穷了些。
可不管怎样,能活着,就是最幸运的事了!
宁玥张了张嘴,低声道:“她才是真正的玄小樱。”
真正的玄小樱?什么意思?难道现在那个是假的吗?
孙瑶一头雾水。
不怪她如此困惑,而是玄昭从未与她提过小樱的身世,府中其他人,又大半不知情,知情的如罗管事这样的人物,又全都守口如瓶。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王妃声嘶力竭地哭着,将她瘦弱的身躯抱得死紧,仿佛一撒手,她就又像三年前那样从自己身边消失了。
玄昭的嘴角颤抖了数下,难以置信,又含了一丝期盼地问:“她、她真的是小樱?”
王妃哭着没说话。
玄胤神色郑重地点头:“恐怕是的。”
“怎么……穿成那样?”玄昭愕然的眸光落在对方打满了补丁的衣服上,和明显比同龄人瘦弱的身板儿,心疼地抽了一口凉气。
玄胤看看妹妹,眸光里掠过一丝疼惜,然而很快看向房中的两个外人,一个是菜馆的女主人,一个是卖过莲蓬的中年妇人,沉声问:“谁发现我妹妹的?”
农妇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女主人推了推她,用眼神示意她上前答话。
农妇战战兢兢地走了几步,太紧张的缘故,步子略有些踉跄,险些摔了。
小莲开口道:“娘,你慢点。”
娘?
她居然叫这个农妇娘?
一屋子人,除王妃与女主人外,全都齐刷刷地朝她看了过去!仿佛在问,你是不是叫错了?
小莲没因众人压力性的目光而出现丝毫慌乱,静静地开口道:“你们,不要为难我娘。”
众人这才记起女主人提过农妇是有个女儿的,莫非……她的女儿就是玄小樱?
宁玥来到玄胤身边,轻声道:“先安抚一下母妃的情绪,把话问清楚吧?”
玄胤正色地点头,与玄昭交涉了几句,曾经剑拔弩张的俩兄弟,在对待玄小樱的态度上惊人的一致,让女主人把玄小樱抱到隔壁后,开始了对农妇的盘问。
也许是玄小樱那句话奏效了,本该让农妇跪着回话的他们,竟让人搬来一把椅子,请了农妇坐下。
农妇坐得并不安稳,紧绷着身子,低头不敢看屋子里的人。
王妃已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用帕子擦了泪,哽咽地问向农妇道:“你是几时碰到小樱的?”
“小樱?”农妇愣了愣,看向王妃,又迅速低下头,“是的了,她是说过,自己叫小樱。我是在三年前碰到她的。那会儿,我刚来京城,想投奔一个远房亲戚,奈何那亲戚搬了家,我没找到人,又无路可去,想到那些店子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份差事。然后,我开始在京城里转悠。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半夜了,下着很大的雪,在桥边,具体哪座桥我记不清了,反正我就看到那儿趴着一个小孩子,小孩子在哭,声音很微弱。我抱着她在雪地里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她家人,就……就……”
她不善言辞,这么大一段磕磕碰碰的话,还是刚刚在屋子里想了半天才想顺的,只想到这里,后面的还没想好怎么表达,一下子,就给语塞了。
她做梦都没料到,自己一时心软捡回来的孩子,会是王爷和王妃的孩子。她不懂什么中山王,但能封王,那就是天一般的存在。
玄小樱走丢的时候才天黑没多久,可被人发现却已半夜,一想到女儿在冷冰冰的雪地里趴了那么多时辰,王妃的整颗心都针扎一般的难受:“你为什么不报官?为什么就这么把她给藏起来了?”
农妇吓得面色发白:“没藏!没藏的!我……我不知道要报官……我找了,我真的抱着她找了,找了好多天,每天晚上,我收了工,就带她到桥那里等,但是等了好多天,都没等到人来寻她,我以为……是她家里不要她了……”
一个一辈子没念过书的文盲,根本不懂律法,也不懂出了事要报官。
王妃的泪水再次掉了下来:“明明派人去找了……怎么就是没碰到?”
玄胤不知想到了什么,问农妇道:“她的腿是怎么回事?”
农妇答道:“可能是从桥上摔下来,摔断了吧?我把她抱回家,发现她不能走路,就带她去看了大夫,大夫说断了,给绑了夹板,但……”
后面的话,她有些不敢说,但众人还是猜到了。
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不懂医术,二没养过孩子,一开始,没瞧出玄小樱的腿有问题,玄小樱一瘸一拐的,她权当玄小樱是冻僵、冻坏了。如此过了几天,发现仍没好转,才意识到可能出了毛病,虽说大夫给上了夹板,但到底错过了黄金治疗期,所以,很遗憾地落下了残疾。
他们派出去找玄小樱的人,都没料到玄小樱残疾了,全都在找一个健康的女童,这才生生与玄小樱错过了。
王妃捂住脸,痛苦地哭了起来。
玄小樱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到桥上,又为什么会摔下来?
这些,已经无从查证了。
王妃哭成了泪人,被玄昭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抚着。
玄胤又问:“你什么时候来这边的?”
农妇说道:“很早就来了,京城的房租贵,我一个人做活儿,养不起小莲,就带着小莲往偏远一些的地方去了,路过这边时,没钱吃饭,就……就沿路乞讨,刚好碰到村长,村长是个热心人,留我帮他看管荷塘,我……我就住下了。”
想到自己锦衣玉食,女儿却饿到没饭吃,要与人一块儿乞讨,王妃整个人都崩溃了。
宁玥与孙瑶也微微红了眼眶。
前世的玄小樱,被王爷、王妃和四个哥哥呵护着长大,玄胤称帝南疆后,将她接过去做了唯一的公主。那么完美的人生,在这一世,却悄然发生了惊人的逆转。
宁玥严重怀疑,玄小樱的悲剧,都是香梨造成的,香梨偷了玄小樱的人生,将玄小樱从天堂推进地狱。她不是香梨最嫉妒的人,玄小樱才是!为了内心那份扭曲的嫉妒,香梨朝年仅两岁的玄小樱下了狠手。
看来,对孙瑶动手都是小儿科了,瞧瞧香梨对玄小樱做的,才是真正令人发指!
多亏老天爷这一次没有眼瞎,让玄小樱在吃尽苦头后,又回了亲人身边。
“小樱对自己的身世有印象吗?”玄胤突然问。
农妇犹豫了一会儿:“这……我没与她谈过,刚收养她那会儿,她每晚都问我她爹娘去了哪里,哥哥们去了哪里,怎么还不来接她?一直到三岁,都还在问。后面,她慢慢的不问了,开始叫我娘。但我感觉,她应该记得自己不是我亲生的,只是,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家的。”
王妃的情绪崩溃得太厉害,众人暂时让农妇回避了,走出厢房后,农妇想去找小莲,却被两个丫鬟拦在了门口。
碧清欠了欠身,和颜悦色地说:“非常感谢您三年以来对小姐的照顾,如果没有您,小姐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王妃的情绪失控得太厉害,嘴上没说,但她心里,对您也是充满了感激的。不过,有一件事,希望您能明白,小姐是王爷和王妃的血脉,不能一辈子流落民间,她终究要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地方,您作为她曾经的养母,为她好的话,应该知道怎么替她选择。”
“我……我明白的,我都明白。”农妇颤抖着身子说。亲生父母都找上门了,她难道还能霸着小莲不放?何况对方,又是这么势力庞大的人。她同不同意,小莲都必须跟他们回去。
“小姐那边,还请您多多劝导。”碧清恭敬地行了一礼,以她的身份,犯不着对一个农妇如此礼遇,但对方抚育小姐多年,她打心眼儿里感激她。
农妇回了个蹩脚的礼,就匆匆去后院了。
这里,到处可以看到王府的人,她觉得自己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如此……格格不入。
女主人笑眯眯地放下菜刀,热情地握住她的手道:“大嫂子,我就说你是个有福的吧?看看看看,随便捡个孩子,还捡到王府千金了!这回,你可真前途无量了!来来来,吃块鹿肉,我新炖的。”说着,拿起一片鲜嫩的肉片,喂进了农妇嘴里。
农妇味同嚼蜡。
女主人嗔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怎么?还舍不得把小莲还回去了?”
农妇慢慢红了眼眶,不敢在那些贵人跟前掉下的泪水,决堤一般涌了出来:“我……我养了三年的孩子……说没就没……我……我心里难受……”
“哎呀,你这……”女主人叹了口气,拿袖子给她擦了泪,“你难受,人家不难受啊?那还是人家怀胎十月给生的呢!听我一句劝,好生生地把小莲还给人家,别把关系闹僵了,以后说不定,还能见上小莲几面。”
“真的?”农妇睁大了满是泪水的眼。
当然是……假的,哪个亲生父母,愿意孩子与养母亲近?尤其养母的身份如此配不上自己。女主人点头笑了笑:“你想啊,王妃每年都来咱们这儿避暑,你守在这边,还怕见不到王妃和小莲?”
很快,宁玥与孙瑶便来与农妇商议接玄小樱回府的事了,说是商议,其实就是通知,农妇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农妇带着二人来到玄小樱此时的房间,玄小樱正坐在床上玩玩具,不是她从人家那里捡来的木牌子、弹珠子,而是五彩斑斓的琉璃珠子,玄小樱正把它们按不同的颜色分类,她分得很认真,也很喜欢。在她身边的茶几上,摆着七八盘农妇叫不出名称的糕点与水果。大概是听说了她喜欢吃鸡腿,一个模样清秀的丫鬟,正端着一只香气逼人的鸡腿立在一旁,一小筷子一小筷子地喂着玄小樱。
那鸡腿,不用看也知道,比她在廉价集市买的美味许多。
还有一个丫鬟,捧着一套云霞般美丽的衣裳,小心翼翼地候在玄小樱对面,像是想给她换上,却又没得到她同意似的。
这种公主般的日子,自己纵然奋斗一辈子,不,两辈子,都给不了小莲。
自己有什么理由拉着小莲跟自己受苦呢?
也许,真的该让小莲回家了。
农妇敛起眸中的泪意,笑着来到床边:“小莲。”
玄小樱仰起头,看了看她,唤道:“娘。”
农妇难为情地低下头,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我、我其实……不是你娘。”
玄小樱看了她一眼,没表现出太大惊讶:“哦。”
“你果然是记得的。”农妇干笑了两声,“那你……还记得你亲娘吗?”
玄小樱摇头。
农妇看了不远处的宁玥和孙瑶一眼,局促地说道:“那是你的嫂嫂,四嫂和三嫂。”
玄小樱抬眸,望向了宁玥与孙瑶,她眸中,透出超乎这个年纪的冷静,还有一股淡淡的疏离。这又与前世的印象不大一样,前世的她,活泼得像只百灵鸟儿,这辈子,遭遇的打击太大,生生磨去了她的棱角与骄傲。
宁玥的心底,慢慢涌上一股心疼,在她身边坐下,指了指孙瑶道:“小樱,这是你三嫂,我是你四嫂,你还记得三哥和四哥吗?”
玄小樱摇头。
宁玥微微一笑,轻轻摸了摸她发顶:“没关系,回家后,就都会认得了。”
“回家?”玄小樱困惑地眨了眨眼。
宁玥点点头,温柔地说道:“是啊,我们是来接你回府的。府里有父王、母妃,有哥哥,有嫂嫂,还有很大的房子、很漂亮的衣裳、很好吃的鸡腿……”
“有我娘吗?”玄小樱打断了宁玥的话。
宁玥就是一愣。
玄小樱握住了农妇的手,平静地说:“我娘,跟我一起去吗?”
她好像,还没太明白回府是什么意思,只是听说房子很大、衣裳很美、东西很好吃,心中有些向往,但如果那个地方,没有她娘,她便不想去了。
“哦,还有,大黄也可以去吗?”
玄小樱最终还是被王妃接走了,考虑到玄小樱的心理状况,王妃接纳了农妇,与他们一道回山庄的,还有那只黑不溜秋的小土狗。
小樱远远地听到王妃的笑声,麻溜地从床上跳下来,本出去,欢天喜地叫道:“母妃,你回来啦!我好——”
“想你”二字,在看到王妃怀中抱着的小女孩儿时,生生卡在了喉头。
王妃没像以往那样,第一眼就注意到小樱,王妃一直低头,笑着逗弄着那个小女孩儿,那种从灵魂深处溢出来的喜悦与满足,是三年里,无论小樱怎么努力,都不曾从王妃脸上看到过的。
玄昭化身大猴子,一个劲地手舞足蹈、扮鬼脸。
小女孩儿却没像小樱那般,咯咯发笑,她笑得不多,除非真的特别有趣儿,才微微地弯弯唇角。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不算太给面子的笑,让玄昭的眼底,出现了一种难见的自豪。
很快,王妃抱累了,玄胤赶忙说道:“来来来,我来抱。”
王妃恋恋不舍地把女儿递给了玄胤。
“还记不记得四哥?”
“你小时候,还在四哥身上拉过臭臭!”
“你好喜欢爬树,每次都是四哥去把你逮回来的!”
“你还说长大了要嫁给四哥的,哈哈哈……”
玄胤爽朗的笑声,在整个天际回荡,宁玥看着这样的玄胤,眼中没有丝毫芥蒂,反而开心得笑弯了眼睛。
阳光很烈,照在小樱的身上,却冰冷得没有温度一样。
……
王妃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丈夫,暑也不避了,连夜带人回了王府。
中山王此时却并不在府内,雁门关来了新消息,他正与幕僚们商讨下一步的计划。
杨幕僚将沙盘中插满了旗帜,说道:“二公子已经与密军会合了,挑选了五千最精锐的战士,正朝雁门关行进,预备在东奥城与一万雇佣军碰头。以一万五的兵力,对抗三万南疆大军,虽说数量不占优势,不过与世子里应外合,杀出一条路来是不成问题的。”
这一万五千人,说白了,就是去送死的。
中山王的神情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他比谁都明白,战争原本就是残酷的:“煜儿那边有新消息没?”
“暂时没有,不过,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杨幕僚又道,“不过,冀州出了点儿状况,可能对我们不利。”
“什么状况?”中山王沉声问。
“冀州大军端了青莲教的老巢,现在,青莲教的弟子,一部分逃到北面的渝州,另一部分,却是逼近了雁门关。卢辉去追渝州那一波余孽了,而雁门关这边……”杨幕僚讲到这里,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们都是被朝廷追杀的乱党,恨朝廷入骨,这个时候,若叫他们抢占临淄城,只怕就算二公子把世子从雁门关营救出来,临淄城也要危险了。临淄沦陷了不要紧,但如果他们将对朝廷的愤怒发泄到世子头上,紧闭了城门,不让世子与二公子堵在外头,世子、二公子,迟早要被追过来的南疆大军啃掉。”
“朝廷就办不了一件好事!”中山王气得咬牙,“故意的!卢辉那家伙,一定是故意的!跟青莲教合谋我儿子的命,好,好,这群人,真是好!”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呢?”另一名幕僚问,“难道,要二公子,先带人把青莲教的余孽给绞杀了不成?”
杨幕僚摇头:“这个办法可是可以,不过这样一来,势必会耗损二公子的兵力,也会拖延抵达雁门关的时间,对于营救行动而言,是大大的不利。”
中山王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杨大人,你可有高见?”
杨幕僚道:“微臣以为,临淄缺乏一位主持大局的人。只要临淄城能够守住,那么,二公子的营救行动,便能如期进行。”
只是,上哪儿去找一个忠于王府又镇得住临淄大军的人呢?
带着深深的困惑,中山王回了王府,一进门,就碰到急匆匆跑出来的碧清,当即眉头一皱:“你不是随王妃去山庄避暑了么?”
碧清赶忙稳住了身形,激动道:“哎哟,你可算是回来了,王妃都等您半天了!您、您快去看看吧!”
中山王以为王妃出了事,但瞧碧清的神情又不太像:“到底怎么了?”
碧清抿唇,压住翘起来的唇角:“你自个儿去看吧!出大事儿了!”
中山王皱着眉头去了文芳院。
老远地,他便听到了王妃爽朗的笑声,脚步立时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听了一遍,确定那个笑得像个孩子的女人是自己妻子,瞬间觉得撞鬼了。
十七八岁的时候,她总这么笑,跟个小疯子似的,后面做了王妃,渐渐收敛了了性子,生下四个孩子后,越发端架子端得很,但真正失去笑容,是在玄小樱失踪后。
他时常还是能看到她笑,却从她的笑容里感受不到丝毫喜悦,不像现在,他都还没见到她的人,就已经能想象她笑得前俯后仰了。
因营救行动受阻而微微低落的心情,被这种笑声感染,渐渐地好了起来。
他抬手,撩开了帘子,一进去,就看见王妃的腿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儿,背对着他,瞧不清容貌,他愣了一下,心道,不就是渡了两天假么?怎么小樱就缩水了?
王妃发现了他,眼睛贼亮贼亮,眉梢都是笑意:“小莲,快看,父王回来了。”
玄小樱慢慢扭过头,看向那个愣在门口的中年男子,男子长得非常英俊,却也十分严肃,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玄小樱知道村里的每个孩子都有爹和娘,却没有母妃和父王,她不太懂这两个称呼的意思,只以为父王是这个人的名字,张嘴,乖巧地叫了一声:“父王。”
中山王整个儿地呆住了!
王妃看着他傻呆呆的模样,哈哈地笑出了声,但很快,又落下泪来,抱着孩子走到丈夫身边,抽泣道:“王爷,小樱找到了,我们的小樱找到了……”
中山王缓缓地将女儿抱进怀里,女儿太轻了,轻到几乎感受不到重量,也太瘦了,那只比他大拇指粗一点儿的小胳膊,真怕一不小心给折断了,他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不可思议地瞪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玄小樱:“小、小樱?”
“我叫小莲。”她还是没能适应自己的新名字。
中山王才不在乎小樱还是小莲呢,是他女儿就够了,他把她高高地举了起来,像举着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
玄小樱从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呼”的叫了一声,随即,咯咯地笑了。
“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中山王兴奋地抖了起来,将她抱回怀里,从不湿润的眼睛,此时也微微有了泪意。
他是男人,他不需要替身,不需要用另一个孩子来自欺欺人,在他眼里,小樱是养女,却从来不是他的玄小樱。三年以来,他每天都实打实地忍受着失去女儿的煎熬,这一刻,终于再次见到——
“小樱,叫父王!”
玄小樱乖乖地道:“父王。”
“诶!再叫一声。”
“父王。”叫多少都没问题呀,不就是一个名字吗?她又不是不会喊。
中山王高兴坏了,连大儿子都没亲过的他,一连在玄小樱的脸上亲了好几口,直到玄小樱歪着脑袋说“你的胡子好疼啊”,他才依依不舍地将女儿放了下来。
但很快,他发现了女儿的右脚无法受力,当即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王妃简单地把事情经过与他说了一遍,他暴跳如雷:“小樱最好是自己跌下去的,要是让我发现,是谁推了她,我一定叫那人不得好死!”
玄小樱没玩多久,便思念农妇了,王妃将她抱回了农妇的房间,农妇如今就住玄小樱走丢以前的屋子,还是在文芳院,虽说有些于理不合,可王妃太舍不得女儿了,住得近些,心里方好受些。
农妇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换了干净爽利的衣衫,从没住过这么奢华的屋子,农妇连走一步,都怕脏了人家的地毯。
玄小樱被王妃抱了进来,朝农妇伸出手。
农妇将她接进怀里,给王妃行了个蹩脚的礼。
王妃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说道:“别与我这么见外,把这儿当自己家,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
农妇局促不安地点了点头,干笑道:“是,是。”
“喜欢吃什么菜,就告诉我,缺什么,也告诉我,这屋子里,没有不敢听你话的,你想干什么,让她们去干,都别客气!府里,也没你不可以去的地方儿,门房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你想出去,都有马车接送。”王妃情真意切地说。
农妇受宠若惊地道了谢。
王妃看着在农妇怀里打着呵欠的女儿,宠溺地问:“小莲困了吗?母妃给你洗澡好不好?”
玄小樱看着农妇。
农妇讪笑道:“一起……一起给小莲洗吧。”
王妃与农妇一块儿给玄小樱洗了澡。
澡盆很大,放了许多玩具,昂贵的皂角,散发着农妇从未闻过的香气。
给玄小樱洗完后,农妇识趣地洗澡去了,王妃陪女儿躺在农妇刚刚坐过的床上,把那些拨浪鼓、摇铃……一件件地拿出来,如数家珍地说:“这个是你一岁的时候买的,还记得吗?这个也是一岁买的,这个是外公送的……你最喜欢玩摇铃……”
玄小樱静静地听她说,慢慢闭上了眼睛。
到底是孩子,不知道择床,玩累了就睡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玄小樱被尿意憋醒,与以往起夜一样,没惊动农妇,自己缓缓地坐起了身。
她探出小手,慢慢拉开帐幔,却猛地看见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儿,穿着洁白的裙子,光着脚丫子,抱着一个布偶,眸光幽深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