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已经有几个世纪没有听过别人叫她这个名字了,身后那突然响起的男声,让她内心惊奇之际猛地睁开眼睛转过身去,与对面那人四目相对。
栖蝶霍然睁大的双眼,冷静的、清楚地惊望那人,他、他,好像、好像……
莫宸曦看着她,当年那个狼狈邋遢、让他打心眼里心疼心爱的邻家妹妹如今已蜕变成名媛般的优雅美丽。曾经以为已经了然无觉的那颗心,终于还是在她面前恢复了情动的知觉,真的真的从未想过,在历尽千辛万苦之后,会和她在这里再见!就在他为他们的未来奋力拼搏的关键时候,她会这样出现?这完全脱离他计划中的相见,惊得他一时怔愣得不知所措。
手掌在激动得难以抑制之时握紧成拳。
仔细认清,再仔细认清。高度紧张之中,他微微扬起的唇角继而灿烂的微笑,似一股火热的暖流迅速在她的血脉里四处窜行,使她震撼——他,会是?当初那个给了她美好生活的冀望又不告而别、让她在后来的十年里无数次偶然又非偶然时想起的人吗?栖蝶惊疑不定地摇头且难以置信地低低呢喃:“莫……”、“莫……”。很想很想喊出的那个名字,被眼前如此风华绝代的人物堵得全然说不出口!她实难相信!他?是莫慈!十年前,那个同她一样,在贫穷里浑噩度日的莫慈!
心慌意乱迷茫惑然之间,只见他移动步子,带着一抹摄人心魄的帅气的温暖的笑容缓缓向她靠近。
指甲掐进掌心,高度惊愕之中,栖蝶紧盯前方……
直到,他在距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停步,原本画像上幽暗深邃的冰眸此刻看去竟泛起了一层柔情似水的温柔。
紧张、激动、惊喜、诧异……诸多的情绪如波涛涌进心房,栖蝶再也忍不住,试探着开口:“你……”
莫宸曦见她全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饶有兴趣地凝视她,魅惑至极的微笑中,飘出洋洋盈耳的声音:“我是莫宸曦……”
话,倏地顿住,他想,看看她的反应……
难以言喻的失望随着她骤然黯淡的眸光缓缓淌出……
果然,他不是他!果然,是她太异想天开。他叫的那个名字不过是世人皆知的秘密。可是,她一向不会为了某个男子着迷,此刻这是怎么了?是近日连续被旁人的幸福所熏染,直接导致了在杀伤力十足的莫宸曦面前,情不自禁地神魂颠倒吗?
果然,当那极尽失望之色自她瞳中黯黯溢出时,童年那种心疼心爱的感觉再一次真诚而直接地浮上心头。
小时候,江家父母都在外务工,为了帮补家用,她一个女孩子日日背着框子蹲在街上卖菜,大的萝卜白菜,小的葱子蒜苗,卖到框子干干净净才罢。有一次,她把卖的钱买了一套新衣衫送给他,以感谢他默默在旁的陪伴保护,不让她受其他小朋友欺负。可回到江家,两手空空的她遭到了江父的责骂,他看不过,跟江父力争,最后连累她遭到江父暴力对待,看着她身上的鞭痕,他第一反应是“我要带你逃离这个家”。后来江母遇害,她扛起了养家的重任,就更是不敢乱花一分钱,框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她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他也越来越心疼不忍。
他知道她的身体很弱,那次高烧后,每逢母亲炖的汤,他都拉着她一起喝,母亲见他们两小无猜,认真地向江母提过结亲的事,被江父断然拒绝。
第二年盛夏,某一个傍晚,他和江家的几个弟妹约好了去长江洗澡。那时候女生们已经发育了,男女有别,又加上人多,男生们裹着下体在间隔十几米处的这方洗,女生们裹着身子在那方洗,刚洗不久便听到有女声大喊“二姐”,他深感不妙,快速游了过去,将沉下水的她救上了岸。人是救了上来,可他怎么拍叫都叫不醒她,在江永泰提醒下,他嘴对嘴对她做呼吸,还是没用,刹时,一种触动心灵的痛楚让他哭得撕心裂肺,直到江永泰不停地按压她的胸口,她猛吐出一口水,才活了过来。
他喜出望外的心,正如同此刻,惊怔过度之后,他想看看,她对当年的莫慈是否也有着同样的怀念,她那强烈的失落,他的心猝然一痛,也终是挡不住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晶莹的泪光模糊了双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可我还有个名字……叫莫慈。”
濒临魄散的魂、突地在十八层地狱被一只利爪急救了回来,震惊,在她再一次霍然睁大的双眼中伴随着眼泪汩汩流出,青春蓬勃的情怀让那颗心愈发激动跳跃,到底是爱逗弄她的莫慈,让她几乎想要立时扑进他怀里,紧紧拥住他——这个她朝思暮想,曾经视作救命之神的男人!
然而,此时此刻,她又比何时都要冷静理智,惊人的理智紧紧束缚着十年再见的激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他已是别人的男友!
服务生端着餐盘敲门进来:“莫董事,您吩咐的吃食已准备好。”
莫宸曦扬手一指,服务生将餐盘中的大瓷碗搁在右边桌上。
他侧头道:“传话下去,我在此会客,任何人不许打扰!”
“是”,服务生领命,带上房门告退而去。
他走到桌边,端起碗走近她,努力稳住十年再见的欣喜和激动,柔声道:“饿坏了吧,吃了再说。”
栖蝶淡然垂眸,看着他手捧的瓷碗中冒出的热腾腾的白气,白色的面条浸泡在金黄色的鸡汤中,上面浮着光滑的肉片和几棵绿油油的青菜,浓浓的鸡汤味混合着辣椒油和麻油的香味飘进鼻翼,直钻入她早已饥饿难耐的胃。
若是以前,在莫慈面前随心所欲、肆无忌惮惯了,定不顾所以地将那香喷喷的面条一扫而空,连一滴汤也不留。但现在,大概是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相认,神经仍处于紧绷状态,更何况现在的他是莫宸曦,不是莫慈,只听得自己答道:“我不饿。”
胃饥饿的惨叫似被他听到了般,他挑起一大束面条,说:“今晚并无柳栖蝶的座牌,你怎能不饿?江永念可是从来不和莫慈讲客气的,怎么?现在不是大坨大坨的肉,没胃口?”
若是以前,她一定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羞于自己愚蠢的掩饰被他赤裸裸地揭穿,竟忘了在他面前,是撒不了谎的。可现在,他们都已不再是当初的他们。
栖蝶低头看着他手里的碗,淡淡地问:“你叫厨房做的?”
“恩。”
“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
莫宸曦温柔地笑说:“你颈后的那道疤,是永远不会出现在一个正统的大家闺秀身上的,但如果是柳栖蝶,我信。”
栖蝶抬起手来抚了抚颈后的那道疤,那是八岁那年不小心被框子上的刺划伤的,切肤之痛,吓得她哇哇大哭,任他怎么安慰也止不住。最后,她抽泣着眨巴眨巴着大眼睛吐出一句:“若是结疤了怎么办?”
他长吁口气,白她一眼:“我当什么事儿呢,怕什么,又不是在脸上,就算在脸上也不怕呀,等以后我们都长大了,我一定上门求亲,不会让你嫁不出去的。”
她的脸蛋突地红了,他却看着她笑得灿烂。
那年,她八岁,他十三岁。
童言到底无忌,时过境迁,他早已成了别人的男友。
她在心里再一次提醒自己。
莫宸曦挑起一束面条喂到她唇边。
栖蝶看他如此温柔,竟觉得无比讽刺。越看他那张真诚她的脸,她就越忍不住想到当年的不告而别,以及今日的另娶她人。若他真的在乎她,又怎么会不告而别?而现在,他一边和童静雪筹备婚事,一边又在这里和她回顾童年,这到底是施舍还是怜悯?
只可惜,如今的她是堂堂的柳三小姐,再也不是当年陆家巷子里那个惹人同情受人嗟来之食的可怜虫了,绝对不可能和他有任何形式上的暧昧。
栖蝶唇角微扬,盛怒之下,“啪”地用力打掉他手上的瓷碗,“哐铛”一声,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面条、鸡汤、肉片、青菜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