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蝶回到童公馆,下车便见门口台阶上坐着柳如嫣,她的头埋在并拢的双膝间,似在睡觉。转身对车上的侯云帆道了声:“我到了,你也回去吧。”
侯云帆伸头看了柳如嫣一眼:“她怎么了?”
“管好你自己就好了,这儿有我呢。”
那倒是,今晚这场谈话,他真的是重新认识了她。侯云帆点点头,调转车头,扬长而去。
等车开出了童公馆,栖蝶快步走到柳如嫣身边,小声唤:“嫣姐,嫣姐?”
柳如嫣浅寐中醒来,抬头一见是栖蝶,两只手迅速拥住她。
栖蝶也拥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抚:“很晚了,我们回房吧。”
等栖蝶扶着柳如嫣站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的时候,一抬头,见童静峰正站在大厅门口,对她说:“云帆信守承诺送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客房左转第二间,明天见。”
这样对柳如嫣不闻不问的童静峰,这样扭头就走的童静峰,让栖蝶心生愤怒,转头看柳如嫣,猩红的眼眶里氤氲了水汽,进而牵紧了她的手,直奔客房。就在她牵紧那只冷冰冰的手的瞬间,柳如嫣的手与她紧紧相扣,犹似一种托付。
左边顺数的第二间门牌上标志着“客房”字样的房门外,栖蝶推门而入,借着廊间的灯,看到右边墙上的灯扭,按下开关,吊灯大亮。
童静峰走到静雪房门外,轻轻扭开门锁,透过门缝瞧见静雪已经睡熟,床边,莫宸曦趴在她身边睡着,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
门被外面的人轻轻带上的时候,莫宸曦睁开眼睛,松开握着静雪的那只手,打开床头柜,摸到烟盒和打火机,借着月光走到阳台上,抽出一支烟来,点燃,猛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许久未抽烟的他猛地被呛了一口,今夜的酒后竟一点也不犯困,而这样的清醒,于他,不啻于过去的十年光景。
栖蝶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确定童静峰不会再来,才扶着柳如嫣上床,返身轻轻将门扇关上,再转过身去,一本正经地问她:“嫣姐是否和童静峰认识?”
柳如嫣愕然:“你、你怎么知道?”
“你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的?”
“从日本人面前到现在,你们的一言一语,一笑一怒,都在告诉我,你们不仅认识还很熟悉,童静峰现年31岁仍然未婚,有多少女人想进童公馆的门,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以他不问世事的作风会对嫣姐挺身而出、陪伴左右,看似无情胜有情,明明有情却装作无情。嫣姐这些年也把上门提亲的男士拒之门外,以嫣姐的骄傲,会在童静峰面前低头,只能说明你们之间有过一段难以直面的感情。”
柳如嫣苦心隐藏的秘密被栖蝶看穿,眼泪再无法争气地哗哗而出。在这个最不该示弱的人面前示弱,她羞愧得发窘。这么多年来,她无限制地打压她,若不是她一直在她面前中规中矩,忍气吞声,她早就将她逐出了柳公馆,没想到此时此刻此地,她能够依靠、能够剖开内心一诉衷肠的对象,只有她。
栖蝶走近她,拂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问:“他就是你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对上柳如嫣诧异的目光,栖蝶自嘲道:“除了我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大部分条件好的女孩儿都想嫁一个心仪的白马王子,嫣姐应该也不例外,你会对其他男人不感兴趣,应该是心里早就有了一位更优秀的人选。”
再美丽的孔雀受了伤,也会立刻收敛光芒和骄傲。栖蝶印象里的柳如嫣,有着外人羡慕的一切,活得那样高高在上、完美无瑕,但是这一刻,她眼眶里流露出的悲伤是这十年来栖蝶从未见过的,那种悲伤有着强大的感染力,一种同命相连的悲哀毫无疑问地随着柳如嫣的眼泪沁入她的内心。身体的伤尚且可治,心里的伤又该如何治?
栖蝶深呼吸,理智再一次控制了她的大脑,这个时候,一个倒了,另一个绝对不能倒。这个时候,也是她最能和柳如嫣亲近的时候。
这也是那日杨婉君应允她来的主要原因:
“你可知道今晚侯云帆原本让我带给你一张乔都商会周年庆典的邀请函,却被柳如嫣和景依婷联合阻止了,这说明不止是柳如嫣,连景依婷都对你有所防备,也说明,你已经对她们产生了威胁。”
栖蝶微笑:“所以我应该感谢她们,给了我这么大的肯定。”
“不过你还是要去,因为柳如嫣会代表江城和王廷参会,这是一个很好的拉近你们姐妹关系的机会,至于你怎么去,就得好好运用你的身份和聪明了。”杨婉君想了半天,道,“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乔都商会会长景怀生此次邀请的是他们父女两人,老爷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要柳如嫣独自赴宴,按照正常情理来说,定了柳秦伦和景依婷的婚事,老爷是有必要前往乔都亲自会一会这位准亲家,但……”杨婉君转过头,郑重地对她说,“所以你必须去,我要知道柳中廷和柳如嫣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栖蝶嘴上答应,心里却反感把自己送进那种正好印证难堪的场合里,没有邀请函意味着根本没有人会理她,以后她掌管了丽装,有大把的机会和柳如嫣打好关系,何必急于这一时。天意弄人,她还是禁不住童静雪的热情,让自己难堪了一把。
栖蝶走到茶几边,倒了一杯水递给柳如嫣:“五年前嫣姐去过上海,莫非是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若信得过我,不妨与我说说心里的难受,有些话说出来会好过很多,起码有一个人能与自己分忧。”
柳如嫣饮下杯中水,站起来,走到阳台边,窈窕落寞的身影在夜空中显得分外孤独:“自从妈妈走后,爸爸一直都在尽一个父亲最大的职责抚养教育我和秦伦,后来爸爸娶了杨婉君,宠爱着那个柳栖蝶,还让她看账,这个现实告诉我,有妈妈和没有妈妈的区别有多大。但我既不羡慕也不嫉妒,因为我是柳家大小姐,永远都有着在柳家独一无二的地位,可在我18岁、秦伦15岁那年,爸爸决定将秦伦送到美国求学,不遗余力地培养,这让我逐步醒悟到,女儿即便再受父亲疼爱也不会成为他的后继之人,所以从秦伦出国的那年起,我明白到,学问才是毕生的财富,知识远胜过一副皮囊。五年前,我打听到上海着名的经济学教授欧阳黎正在招收关门弟子,我为了给自己挣个好前程,为了走出江城去看看世界,便求了爸爸去了上海。”
“也只有真正到了大上海,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广,正是在那里,我认识了童静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