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宸曦烦躁中倒了杯酒喝下,让自己冷静下来,“哗”地将落地窗两边的窗帘拉拢,不让一丝阳光透进来,顺手“啪哒”按下墙壁上的灯扭,漆黑的屋子又变得大亮。
他回过身去,无比严谨地看向她:“如果你能顺利通过今晚,再道别也不迟。”
“酒井藤野和蓝霸天有一个共同点,自认魔术手傍身,就有了绝对的优势去掌握对手的生死,享受判决的快感,但这种心理会使他们容易放松和轻视对手的实力,我们要做的,就是跟他打心理战。”
栖蝶不出声,继续听他说:“酒井藤野一个月前抵达乔都,我一直派人暗中盯着他。汤承杰蠢不足惜,自恃家有靠山,横行霸道,这才上了酒井藤野的套。所谓‘套’,就是我在赌桌上先让你赢,最后几局里,我再一点一点扳回,越压越多,甚至压上我的全部,你赢爽了也会和我一样压上你的全部,最后开牌的前一秒,我不动声色地将桌面上的牌换走,这个时候桌面上的牌就换成了我预先准备好的同花顺。稳赢不输。汤承杰输了一次不甘心,偷来家中房契,想一挽狂澜,在酒井藤野面前出千被识破,当场就被抓了。”
莫宸曦不屑地摇了摇头:“对于这种祸害,我原来根本没有想救的打算。”
栖蝶轻叹道:“你说的魔术手,是什么?”
“出千的手段高明一点。酒井藤野信心十足地要带你回南京,今晚很可能依然是个‘套’,不过,他是要见识你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他忽然返身走到留声机处,换了一张胶片,抒情乐立刻变成了欢快乐。走回桌边,重新洗牌,一叠牌在他手里正面变反面,反面变正面,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来来回回数次后,抽出三张方块7,黑桃J,红心6展示,而后右手猛地扣住三张牌,食指点了点最上面的一张,目光里带出极尽的狠辣和陌生,问她:“现在我是你面前的酒井藤野,运用你所有的智慧告诉我,反面的这张牌是什么?”
栖蝶想也不想,直接摇头说:“我不知道。”
莫宸曦抿嘴笑问:“为何?”
“如果你是我面前的酒井藤野,那这张牌很可能已被换掉。”
莫宸曦满意地直起身子,打开反面的那张牌,原来的方块7变成了梅花8:“这就是赌桌,眨眼间就能让对手的下注化整为零。”
栖蝶大感惊讶:“你怎么换的?”
莫宸曦慢动作重新演示:“每张牌的正反面都做了手脚,不管牌怎么洗,牌和牌之间都是无缝连接的,你眼睛看到的,是我随便抽出的三张,其实,是四张,这第四张就夹在两张的中间。”他轻轻移开梅花8,果然,方块7在梅花8的下面,也就是当他展示三张牌的时候,梅花8夹在方块7和黑桃J的中间,当他打开方块7的时候,实际打开的是下面的梅花8。
栖蝶犯难道:“如果是这样,我根本没办法知晓对方所换的牌张。”
“彼岸花开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娱乐场所,蓝霸天时不时都会组局玩两把,你只要能做到以不变应万变,其他的,晚上再说。”
栖蝶急道:“你有心教我,又何必说一半留一半,就不怕我真的跟他回南京?”话一出口,栖蝶顿觉脸上一片火热,在莫宸曦异常认真的注视中,立时后悔了,“我的意思是……”
“我怕。”莫宸曦轻轻打断她,目光沉静而温柔,“很怕,非常怕。所以我一定会接受酒井藤野的挑战。但我坚信今天的柳栖蝶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让自己落到日本人手里,所以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逼着酒井藤野撤退,是比我破例更好的方法,也是避免战争最好的方法。”
他握着牌的手指紧了紧,微微垂下眼皮,亮堂的白炽灯下,额上有细小的汗珠缓缓渗出,栖蝶不太理解他这一异变的表情:“你在紧张什么?”
莫宸曦咽下一口唾液的喉结微微一抖:“当年我和妈妈去到上海,以为能把爸爸的遗体送回老家安葬,但爸爸生前所住的地方被酒井藤野占领,当时当地所有的居民都反他,我看到酒井藤野把陈放爸爸遗体的棺材当做废材烧掉,一气之下就和他撕了起来,酒井藤野一个反手就把刀架在了我脖子上,妈妈为了救我,也和酒井藤野撕了起来,酒井藤野色心骤起,当即撕掉妈妈的衣服,就在我准备和酒井藤野拼命时,妈妈以身挡在我前面,只对我说了一句‘快跑,好好活着。’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妈妈为不落入酒井藤野之口,用他手上的刀抹了脖子。”
栖蝶全身簌簌发抖:“萍姨她……”
莫宸曦红了眼眶:“这十年来,我一直都在练习枪法,可哪怕是今天,我都不能保证我的枪法能不能快过他的刀。所以在你要求代替我去赌的时候,我真的有点六神无主,我宁愿是我自己去。如果彼岸花开的室内格局没变的话……晚上我会竭力辅助你,具体怎么做,只能到时候再说。”
晚上……
栖蝶道:“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晚上让嫣姐陪我一起去,但是别让她出现在赌局上。同时要让童静峰知道,晚上有这么一场局,以及柳如嫣处境很危险。”
莫宸曦皱了皱眉,定定地看着她:“你要试探童静峰……对柳如嫣……”
栖蝶点点头。
所以她才会故意引他来,真正的目标是引起童静峰的注意。
莫宸曦哑然失笑:“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想这些?”
栖蝶傻傻笑:“这不是试探一个男人是否在意一个女人最好的时机吗?危险虽大,胜算也大。如果我在牌桌上赢了,又在柳如嫣的事上赢了,不是两全其美吗?”
莫宸曦无奈又无力地朝她苦笑:“你对家人的事情总这么上心,对自己的事却那么无所谓。”
栖蝶低低说:“你明明知道我们之间说这些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又何必再为难自己。”
这一次,栖蝶没有再看到莫宸曦含冤受屈的表情,而是笑着对她说:“你观察力倒是很强,人人都知道童静峰不问世事,这样一个人能在酒井藤野面前公然体贴柳如嫣,肯定不简单。”
栖蝶重重地点点头,难得的因为在这件事情上的一致,而绽放出一抹欢喜的笑颜:“莫董事的本领也名不虚传嘛。”
然而,出现在她脸上的这样的美景总是很短暂。
栖蝶垂眼看了看他腕上的手表:五点。脸上又再次恢复成来时的那般漠然与冷静,仿佛这几个小时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莫宸曦走出房间,走向客厅,拿起电话拨回童公馆童静峰的卧房,铃响几声后,被接起:“你好。”
“两个小时后,酒井藤野会在彼岸花开设局,我会陪同柳如嫣小姐前往参加,如遇意外,我会直接解决掉酒井藤野。”考虑到今晚是侯蕤声70寿宴,补充说道,“静雪那代我说一声我明天去找她,侯伯父那也代我说一声,改日我再设宴弥补。”
意料中的,电话那头一片静默。两声沉重的呼吸后,他听到童静峰说:“两个小时后,我在彼岸花开外面接应。”
“好。”
放下话筒,莫宸曦一边穿好外套,一边从茶水台下的柜子里取出一把枪,如她一样的动作检查好子弹,拿起台上的车钥匙,领头在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