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从太白山顶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下开,一路可以远观山脚下、四面环山的江城。
江城坐落在一方土地上,因拥江靠山的地理优势,夏季并没有乔都干热,建筑群和建筑群之间隔了很宽很长的马路。城市被一条长江隔成南北两区,北区地势高,随便站在哪一处便能俯瞰江城四季美景,如今以柳公馆为首的栋栋西式建筑面江而立,媲美上海滩上的租界;南区地形平坦,近临长江,布满中式平房,那里每天穿擦着百姓各种忙碌的身影,充斥着各路贩子走街串巷叫卖的声音。
其时阳光高照,整座城市仿佛笼罩在一片金纱之中,鳞次栉比的房屋,炊烟袅袅,远远望去,物阜民熙,一片祥和,俨然一副中西合璧的人间盛景。
汽车驶下山路,右拐转上了北区宽阔的马路。左边便是连接南北区、横跨长江之上的拱桥,过桥就是江城最为繁华的新城大街。
新城大街位于城中位置,正中心就是城里占地最广的标志性建筑、门庭上醒目地标注着“王廷之都饭店”六个大字,宽阔的街道对面一道白色的拱门里面正是乔商银行江城办事处。
华光溢彩的王廷靓居珠宝行和雍容华贵的王廷丽装服饰店分列银行两边,虽然是午间时分,也不挡满街汹涌的人潮涌动的热情和满街的黄包车忙碌地穿梭在人行之间。
栖蝶默默地注视着这丝毫不输于乔都的盛世繁华,只盼着能用它坚强的钢躯抵挡住将要袭来的战争。
为了迎接柳秦伦回来,管家早早敞开铁门,几分钟的功夫车子便稳稳地刹在了正门前。
柳秦伦这才回过神来。
柳公馆的前院和其他别墅不太一样,偌大的前院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空地。这时,柳父正率领着杨婉君、柳如嫣及一众下人,候在门外。
栖蝶与柳秦伦一左一右下车。终于能够彻彻底底地站在与家人近在咫尺的地方,柳秦伦怔怔地感觉到仿佛时光倒流,十年前,同样的场面,众人送他出行的时候,那时,父亲仍旧年轻壮硕,继母依然风姿卓越,姐姐还只是个女学生。时光荏苒,转眼,父亲的鬓边比去年回来时又多了几缕白发,继母也微微有些发福,姐姐风华绝代的美貌仿佛沧桑了不少。
柳秦伦挪动步子,栖蝶随他一道走到台阶中心位置,恭恭敬敬地朝面前站着的柳忠廷和杨婉君齐声道了声:“爸爸、妈妈。”
栖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当柳秦伦那声“妈妈”叫出声时,杨婉君脸上露出了感动的笑容。旁边的柳父,栖蝶记忆里,他从来都是一副幕后高人的形象,叫人难以猜测,甚至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她都鲜少见他笑,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竟也像是终于得回遗失多年的宝贝,高兴得眼泛莹莹泪光。
再旁边,柳如嫣满脸洋溢的喜悦的笑,含泪走下台阶,一把重力拥住了弟弟,如流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衫领,颤抖而激动的声音说:“终于是真的回来了。”
柳秦伦同样抱紧姐姐,拍拍后背安慰道:“我真的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许久,柳如嫣终于肯松开手,管家立马迎了上来:“欢迎二少爷回家,快进屋休息。”
几人于客厅沙发上坐下后,丫头们殷勤地送上解暑茶和各类水果糕点,贴心地站在沙发后面,不停地为他打扇。偏偏柳公馆所处地是江城北区最清凉的地方,柳秦伦一口气喝了好几碗解暑汤,栖蝶也跟着喝了好几碗,听着柳如嫣问:“原定后天回来,怎么提前了两天?”
喝完汤,柳秦伦挥一挥手,丫头们只得识相地恹恹退下。
柳秦伦抚了抚手里的戒指道:“几天前,童静峰托人带给我一封电报,说他在南京等我,我就提早出发去了趟南京赴他的约。”
柳如嫣脸色微变:“童……静峰,这个时候去南京做什么?”
柳秦伦悠然地往后靠上椅背,扬了扬左手食指,笑道:“听说板垣征四郎对我手里的这个东西很感兴趣,特意派了他们最着名的武夫酒井藤野前来寻宝,童静峰前往南京,正是受了板恒的邀请,名义上是邀请,实际上是威逼利诱,准备全方位进行策反攻略,乔都八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对于日本人来说,这个诱饵太吸引。”
柳如嫣的心一阵慌乱:“那……童静峰现在如何?”
“放心,他只是实地考察一下,过两天才是正式赴约,也只是一个礼貌性的赴约,表明我们绝对不会屈服的立场。”
柳如嫣的心回到了原位,忽又担心:“那这么一来,日本人会轻易放过他?”
柳秦伦疲惫地捏了捏鼻根:“我们注定要和酒井藤野有一场硬仗,这是逃不掉的,后面的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柳如嫣心乱,此刻也只能乱了。
柳父接着开口问:“福安去哪儿了?”
“福安跟了我十年,从三十岁跟到四十岁,也是时候放人家回家娶老婆了。所以我在南京的时候找童静峰借了一百万给他做安家费,放他回老家了。”柳秦伦笑着回看柳如嫣,“记得帮我还。”
栖蝶看到柳秦伦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忽然有些高兴,原来柳秦伦和她一样,也在暗暗撮合着柳如嫣和童静峰。她总算是有了帮手。
柳父点了点头,当着下人面没再多问。
柳如嫣道:“吃过午饭了吗?我给你留了饭。”
柳秦伦摇头道:“我现在只想洗个澡休息一下。”
阳光四射进屋,合着天花板上水晶吊灯旋转出的晶光,都不及柳秦伦指上那红得似血的钻石闪烁的光,栖蝶被那光晃了眼,难怪威尔斯和酒井藤野都想要它,铭记之心果然亮得不像平凡的钻石。
柳父站起身来道:“别敌人没来就自乱阵脚,各自回房休息,晚饭后到我书房议事。”不动声色地携杨婉君上了楼。
栖蝶跟在柳如嫣和柳秦伦后面,上楼各自回房。
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开,栖蝶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起身相迎:“妈妈?”这个时间,她不是应该在午休吗?
杨婉君关上房门,走到栖蝶身边,拿过她手里正绣着的一朵牡丹看了看,抚了抚衬托着牡丹的晶晶亮的蓝色叶子:“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巧了,连叶子这般细小的东西都能绣得这样好看,既不会挡了牡丹花王的风头,还能让人注意到它。”
栖蝶忖了忖,笑道:“都是妈妈栽培有方的成果,妈妈这份恩德,栖蝶永生不忘。”她这话并不假,也并不奉承,不管杨婉君栽培她的用意是什么,她都对这位改变她一生的母亲,报以感恩戴德的心,杨婉君给了她真正女儿般应有的身份、地位和权力,给她生活的所需、自由和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