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大家请回吧,若撕破了脸,以后低头不见抬头也难见了。”母亲重声令下,后方顿时鸦雀无声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建议道:“散了吧,现在柳栖蝶风头正劲,指不定以后还要求江家办事,要真惹上了火,可就是这陆家巷子的损失了。”其他人觉得有理,无奈憋着一口气各自散去。
莫宸曦为避开耳目,低头的同时揽过栖蝶的头抵住自己的胸口,还真就听见有路过的八卦妇人念叨:“现在的年轻人太不注意影响了,随随便便就在大庭广众亲热,呸,不要脸。”
“这么偷偷摸摸的,指不定是哪里跑来偷情的,要是过去,那可是伤风败俗、浸猪笼的事了,现在可真是世风日下啊,想想我们年轻的时候,多注重贞洁呀。”
“别看了别看了,脏眼睛呢,走吧走吧。”
做假遭来的话,栖蝶真真听在了心里。
悄悄转头一探,两名妇人走了老远,迅速弹开与莫宸曦的距离,抬头看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也是这儿长大了,故地重游不行吗?那你呢?不好好待在柳公馆里避忌,出来干嘛?”
“你看报纸了?”栖蝶咬了咬唇,懊恼自己怎会问出这种低级幼稚的问题,低声道,“秦伦送爸爸妈妈去美国了,我趁机回来看看。”
莫宸曦脑子一转:“美国?他明知道日本人会在这几日进城,还跑去美国,可是府里出了什么大事?”
栖蝶冷声道:“不关你的事。”转身便走,却发现莫宸曦在后面跟了上来,转身询问,“你跟着我干嘛?”
莫宸曦正了正身:“是时候去拜访一下江叔江姨还有弟弟妹妹们。”
栖蝶瞧他西装革履,遮不住的高贵帅气,道:“如今你是莫宸曦,乔商银行的董事长,你这样去了,他们还不得三跪九叩的迎接你。”
莫宸曦笑着抖了抖两只手:“所以我才胆敢空手登门啊,当是从前莫慈去江家玩,而不是莫宸曦前来拜访。”
“那你跟在我身后,我叫你进来你再进来。”
“好。”莫宸曦点头应。
栖蝶再由转角偷偷向前方望了望,确定了江宅门口没人后,才大步走过去。
推门,正见一屋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蹲坐在院里,江永秀第一个抬起头来看到她,大声叫:“二姐!你怎么回来了?”
众人相继抬起头来,受惊过度似的木讷讷地看着她。
江永延反应过来,立刻捂了永秀的嘴:“姑奶奶,你小点声,又想把那些人引回来吗?”
栖蝶摘下帽子取下墨镜,不解问:“你们怎么了,是不是被刚才的阵仗吓着了?”
江永泰反应过来,忙着跑到栖蝶身边,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上下左右细细检查一遍:“二姐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啊,你看我不好好站着的吗,哪有什么事?”
母亲抹了一把泪,见她四肢健全,能走能动,这才安心:“刚才你都看到了。”
“恩。在外面躲了一会儿,看到那些人都走了,才敢进来。”
依稀听到永秀旁边的江永延哼了一声:“堂堂柳三小姐也有躲的时候?”
再旁边父亲抽着叶子烟的动作一顿,瞪着永延训斥:“闭嘴,你姐姐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真是个白眼狼。”复又看向她,“没事就好,快进屋里坐。”
江永延委屈得红了眼。
栖蝶知道永延这话大约是因为柳秦伦,也没与她生气,当着大家伙儿面,向父母道了声:“爸、妈,我带了个人回来。”
在众人睁大眼睛诧异又期待的目光中,栖蝶侧过头去朝门外叫了一声:“进来吧。”
众人睁得滚圆的眼睛同时看向门口,又不由得同时被那缓缓走进来的身影震住。
当长期只出现在报纸上的人突然活生生走到了面前、当他面带似陌生似熟悉的微笑迎面走来时,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怔了。
栖蝶见江永泰使劲擦了擦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没有看错,才鼓起勇气叫出声来:“莫莫莫莫莫宸曦?!”
“涵盖乔都、江城、岛城、诗城、阳城、乌山、开洲、农县的乔商银行董事长!”
“大人物啊!”
“我的天哪,他怎么会来这儿?”
几个弟弟妹妹的声音接连响起,待莫宸曦进了院,栖蝶赶紧将院门关上:“咱们进屋说吧。永秀,倒茶。”
莫宸曦一边往内厅走一边认真环视这个他幼年时常串门的地方,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宅子却已不再是那个宅子,随着江永念的腾达,外观明显翻修过,内厅依然是两楼,楼上是睡房,楼下是客厅还有一间空着的可做睡房可做杂物房的里屋,从客厅右手边那道门出去,便是后院厨房。
栖蝶将莫宸曦请到了客厅上座的红木椅,那是父亲闲时,自己做的,刻了花纹,刷了红漆,好看坚固耐用,招待她回来时坐的,现在让给他,自己则坐在旁边高凳上。
江永秀倒好了茶,搁在旁边的木几上,走到对面,一家人就这么像看稀奇似的站着看着这边的他们。
莫宸曦看着客厅里的家居摆设,都是换过的新的,面前的江家一家子,也不再如十年前那样一个个皮包骨,如今都有了圆圆的脸蛋和强健的体魄,身上穿的衣服鞋子,也不再有补过的痕迹,原本应该高兴的心却异常痛楚。
莫宸曦静静抚过面前的椅子、木几……对面,江永泰见他细细打量着这里的每一处,看着他的神情,他的动作,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那种熟悉并非因他时常在报纸上看到他,而是……而是,他根本就是他们最熟悉的陌生人!突然想起来,二姐从乔都回来那天,与他说过,如今的莫宸曦就是当年的莫慈。
莫宸曦没有在她安排的椅子上坐下,挪动步子朝父母走去。
然后,双腿一曲,跪在了父母跟前。
母亲受之有愧地赶紧伸出双手去扶他:“孩子,这怎么使得,快起来快起来。”
这便是母亲纯然的天性,无论在外有多么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在她面前,她和他都是孩子。
也是这声孩子,她看到了莫宸曦无声溢出的泪。
这是与他重逢以来,栖蝶第一次看到了他的泪,在这个简陋却无拘束的家里,落下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