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蝶面向拥挤的人潮,双手手心抬高向前,压下鼎沸的人声:“大家静一静,请按照王廷大药店、梧桐衣、王廷之都的先后顺序排好队,等大家都遵守秩序了,我才会开始发放安家费,大家领到支票后先别忙离开,我还有话要对大家说。”
没有一句异议,这些些站了一院的和院外还没能挤进来的为了钱财聚集到一起的陌生人,快速成一字的队列排好。
没等她开口,几个弟弟在永泰的招呼下从内厅搬出了他们用作吃饭的大方桌,永秀又从里屋搬了一把高凳到她身后放下。栖蝶摸了摸永秀的头发,对旁边的永成说:“永泰留下,你带弟妹们进屋。”
关上厅门,栖蝶接过永泰递来的支票本子和钢笔,按照昨日约定好的,永泰依照这个顺序,念到一个人名,相应的对付家属很自觉地从队伍走出来,走到她面前,栖蝶依着遇难的员工名字,写好“xxx”家属,再在金额一栏上写上大写的“壹万元整”的字样。
对方接过一瞧,当场泪眼蒙蒙,连连拜谢:“一万块呀!咱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前啊,谢谢少奶奶,谢谢少奶奶,咱家儿子总算是没白给王廷做工啊。现在儿子没了,这些钱也就儿子留给咱老两口的养老钱了。”
栖蝶抬头瞧向后面,人人一听一万块,个个精神十足地眼放亮光,像灰黑人生里的曙光重现,灼灼万里芳菲。
一张张支票纸在栖蝶手里飞快撕到了最后五张,栖蝶暂停,起身站在原位,恭敬且肃穆地说:“对于这次的意外,我代表王廷和现存的柳少爷,再次向大家道一声对不起。”九十度向前鞠躬,维持三分钟,后,栖蝶起身,情绪高昂,“今天发放的安家费,是王廷没有保护好员工而对各位家属的愧意,也是向大家郑重交代,无论王廷面对什么样的困难,都会一直坚强地走下去,都会是老百姓衣食父母的保证,今天,王廷的困难不过是漫漫长路上遇到的一个挫折,等到跨过了这个挫折,王廷依然强大。”
“这次王廷遭到了沉重打击,反过来说,就是日本人对于王廷的惧怕,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轰之而快,逝者已矣,生者必须更加坚强地活下去,等到我们共同战胜日本人的那天,才会迎来江城真正的幸福。”
“明天我会在王廷航运行再贴告示,召集所有的江城百姓,有意为王廷效力的,都可以到航运行登记,今天,大家也可以在我这儿登记,时限一周,过了这一周,所有没有选择王廷的,不管什么原因,以后王廷将再不录用,而所有登记在册的,王廷会选择性录用,选中者倘若到时出尔反尔,王廷也将再不录用,请大家考虑好。”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势态怔住,面面相觑地开始热议。
有痛失亲人,只想安享老年的双亲默默离开;有随父母前来的年轻人和父母商量;有家中只剩兄姐的人左右商量局势。
好在王廷招牌响当当,她柳栖蝶和柳秦伦的名字也响当当,大部分年轻人几番商量下,还是选择相信王廷,最终白纸黑字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该离开的前后离开,该留的也迫不及待围攻上来。
有大婶急不可耐地冲上来拍响桌面,指着她斥:“我说柳栖蝶,我们王廷之都的受害者家属,你还没给个说法呢?”
栖蝶却不急,坐在座位上,道了声:“请问哪位是杜经理的家属?”
人群中走出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弱弱道:“杜海洋是我爸。”
栖蝶起身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柔声询问:“你妈妈呢?”
女孩鼻息紧了紧,弱弱哭诉:“我妈妈几年前就走了,现在家里只有我和奶奶了。”
栖蝶不知道她口中的“走”是什么意思?只看着这样的她,就想起了那时的自己。
“栖蝶姐姐,爸爸一直对我说,家里虽然没有了妈妈,但还有爸爸,只有爸爸在一天,就一定会给囡囡和奶奶好日子过。爸爸服务王廷十几年,一份薪水养活了我和奶奶,还供我上学,爆炸那天,爸爸一直被柳少爷护着,后来爆炸停止,爸爸托着重伤的身子回来,对我说,王廷不可无主,在柳少爷昏迷的最后关头,他用自己的身子为他挡了那飞来的大石头,说完那句话,爸爸才断的气。现在爸爸不在了,囡囡也必须像栖蝶小姐一样,用女儿身养家糊口,囡囡愿意继续跟随栖蝶小姐的脚步,打鬼子,重建王廷。”
栖蝶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还得保持镇定地去擦干女孩脸上的泪:“谢谢你相信姐姐。”她把手里的支票放在女孩的手心里,“好好照顾奶奶,等到姐姐需要你的那天,一定会登门拜访。”
她回头向屋里叫了声:“永成。”
江永成开门出来,走到栖蝶身边:“二姐。”
“送她回去,告诉她的左右街坊,谁敢欺负她,就是跟王廷作对。”
“好。”
两人走出院门,栖蝶又开口问:“那些建筑工人的家属在哪儿?”
十几个女人屁颠屁颠迎了上来,一个领头的哭笑不得道:“少奶奶,我们都是中年妇女,可比不得那些年轻人那么有活力,王廷对我们的好,我们都记着呢,但确实是能力有限,我们就图个家宅安宁,好好带大孩子就得了。”
“我手里现在还剩下四张支票,你们有十八个人,我就平均一张写四到五万的金额,再写上你们男人的名字,你们下去自己分配吧。”
“好好好,可以可以。”
分配完最后四张,那些围观在旁边的大叔大婶们彻底暴怒了,攻上来把她团团围住:“柳栖蝶你什么意思啊?这支票都没有了,那我们怎么办?”
栖蝶猩红的眼睛瞪了一圈,冷声道:“我今日发放的是遇难者的安家费,你们自家的孩子都好好在家里养着,还好意思问我怎么办?”栖蝶逼近她,“王廷之都自修复以来,从未营过业,平日里只有杜经理在那里照着,你们的孩子如何会被炸得尸骨无存?我真的替你们的孩子感到悲哀,为了钱,你们不惜这么诅咒吗?我相信那些领了安家费的人家,是宁愿要人,也不愿意要钱的。”栖蝶回眸,“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栖蝶这样一激,一个大叔倒是实诚:“走吧走吧,我早就说不行,你们偏不信,柳栖蝶又不是傻子,当初是她亲自下的令,放孩子们休息,中间也发放了补助,现在哪还有钱拿,这不是自找难堪吗?”
“有什么了不起呀,不就是个王廷吗?被日本人毁得家破人亡,还有这股得意劲儿呢,好,我就好好坐在家里看,看你们怎么跟日本人斗?”
栖蝶刚一转身,那大婶一口“哼”气正好出在她脸上。
栖蝶攥紧拳头,心里憋得发慌的一口气,正好发泄出来:“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如何打败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