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静峰心里翻江倒海,哭得崩溃,痛得窒息,两腿一软栽了下去,栖蝶回头,在她对于童静峰高贵无上、荣光无上的认知里,他那半趴半跪的动作,是已至人生最绝望的巅峰。
柳秦伦身子一软,也痛得蹲身抱头。
栖蝶张开嘴,深吸了一口充斥着满园的伤痛气,然后大口呼出,收拾好伤痛的心情,放下手里装着馒头的纸袋,走到柳秦伦身边蹲下身,把水壶递给他:“不要这样子,我们这样子,他会更难过,就让我们把精力和眼泪都留到鬼子倒在我们面前的那一刻再一并痛快地释放出来吧。”
柳秦伦抬头,抬起猩红的一双眼,接过栖蝶手里的水壶,咕咚咕咚大喝了几口,冷水合着冬天的冷风冲得胃一阵沁凉,脑子也随之清醒无比,他扬眼望了望离傍晚越来越近的天色,起身走向童静峰,搀扶起歪倒在地上的男人,递上水壶:“你那么了解姐姐,便照着心里所想的好好做就是。”这话说得似才对来前童静峰的那番话有了回应。
与童静峰四目相对,柳秦伦看着他依然专注的眼神淡然一笑:“不管这次是不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姐夫,你对姐姐的心意,对王廷,对柳家,已无愧。我们好不容易都接受了现实,请不要继续在痛苦中轮回了,回吧。”
回城的时间早已过了王廷号当天的最后一班船,天也彻底黑了。栖蝶只好请童静峰去江家妈妈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现提供给秦伦休息的里屋将就一晚。
在里屋坐过一会儿后,童静峰再没了白天的拘谨,栖蝶端了一碗母亲热在锅里的晚饭给他,看到他没有顾忌地接在手上,才转身走回厨房和秦伦一人一碗端在手里大口下咽。
栖蝶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又端了一碗汤去,童静峰刚刚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又接过汤碗喝完,在把汤碗回递给她的时候,笑道:“多亏了江家,才能让柳家的人还有落脚的地方……在这里没有拘束,让人觉得很自由很温馨,更有一种人原始心里最向往的家的幸福和简单,这就是莫宸曦会对你情有独钟的原因。”
也再次忍不住劝:“可能我这样说对秦伦很不公平,但莫宸曦对静雪,包括穆心雅,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能做到那种清醒的定力,我确实没有再继续留他在童家的理由了,所以还有一点,我白天没有在秦伦面前提,我想了又想,必须在我离开江城之前让你知道,因为这一走,再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语重心长地问:“你可知道莫宸曦把乔商银行的业务扩展到其他大城市,是为了什么?”
栖蝶脑子一阵发懵,为了什么?不就为了:“不是为了乔行的长远发展?”
童静峰从西服里面口袋里摸出一沓新旧重叠的纸张递给她。
栖蝶把碗放在柜子上,接过童静峰递来的纸,打开上面最新的一张,是一张存款单,上面是童静雪的名字,金额是壹千万整,落款日期:1940年10月28日。
无数个问号在栖蝶脑子里面打转:“这个时间?不就是铭记之心公开展览的前三天?”
“是的,就是我们从乔都动身过来的前一天。这些,是我在保险箱里找到的。”
栖蝶再往后面看,有些震住,再往后面看,便彻底震住,全部都是从莫宸曦从接掌乔行的1937年到1938年的所有存款单,每张除了莫慈的名字,还有她江永念的名字,每张金额都是壹百万元整。
但从1939年到了今年1940年,每张存款单就增加到了伍百万元整。
童静峰道:“我把乔行交给他之后,就再也没管过,也就是在这次他昏迷后我重新接掌的时候才发现的,那张支票上莫宸曦的部分只是这里面的一半。”
栖蝶简直无法相信,莫宸曦这是?这是?
“他……是什么意思?”
童静峰却早已从震惊里慢慢释然了:“他的每一笔存款单上从来都有你的名字,他会用莫慈和江永念的名字,而不是莫宸曦和柳栖蝶的名字,可想你们的童年过得很贫穷,为了你们以后过得不再贫穷,他这是未雨绸缪。”
“不难推测,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收购了乔都七城的商铺,对外树立了一个成功的银行家形象,才能在今年内顺利和重庆、成都、贵阳、昆明的城市合作方达成合作,一来是扩大乔商银行的业务范围,二来也是为他自己开拓新的发展方向,既不辜负乔行,也奠定了你们的基础,同时也做好了随时从童家抽身的准备,就算离开童家,离开乔行,他也有足够的能力保你和江家在大轰炸的环境里周全,可是他有他的使命,有静雪的顾及,还有后来和你重遇发生的一切切,才一拖再拖到了今天昏迷不醒的地步。”
“所以我想,他决定替秦伦挡那一枪,就是为了牺牲自己,成全你和秦伦。我现在把这些存款单交给你,如果他醒来之后不再是莫宸曦,也就是你们之间说清楚的时候了。”
栖蝶又湿了眼眶,泪水一个没忍住,又淌了下来,她傻了几傻,才把手里的存款单子放到旁边柜子里。重新拿起碗道了声:“我出去了。”
走到后院,秦伦正默默砍柴,砍得双手出血还在砍,他如今干家务活儿已是越来越熟练了,却并非是好事。他心里有痛有气,栖蝶便由着他。
这个晚上,两人各怀心事,都毫无睡意,待所有人都睡着后,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借着厅里和厨房还算亮堂的两抹光,一个坐在院里木凳上,把那堆放在边角的木材砍成柴,一个站在洗衣台前,用热水洗全家人换下来的衣服。
栖蝶在洗秦伦西服外套的时候,摸出口袋里有几张纸,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不敢再拆开看这样的纸,她看向那方聚精会神砍柴的秦伦,只好把纸放在了一边。
柳秦伦砍完了柴,走过来帮她的忙,看到栖蝶放在洗衣台旁边石几上的纸,打开看了看,自嘲地想,还有用吗?在莫宸曦做出的那些他一时还无法达成同样优秀的成绩面前,这些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纸上谈兵而已。
栖蝶见他表情怪异地对着纸张似笑似哭,又见他着手准备撕毁,一把抢了过来:“你干什么?”
柳秦伦自嘲地笑,苦笑,无限悲悯地苦笑:“你给我。”
“我不。”栖蝶这才低头看纸上的内容,一看,便再也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