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秦伦保持遇事冷静的态度看回床上折叠好的那两套礼服,栖蝶该是换上了来时的那条裙子走的,现在外面天寒地冻,她那样出去会不会受冻?来时?来时,栖蝶已经把身上所有现钱都给了他,现在身无分文,她怎么回乔都?
栖蝶恐会再次从他的眼皮底下失踪,他恐会第三次弄丢栖蝶的极度恐惧在心里蔓延开,这种恐惧紧紧攫住他,那紧捏着留言纸的又手开始剧烈颤抖,服务员见他抖力大得快要把纸张捏碎,关心地询问:“先生是出了什么事吗,需要帮忙吗?”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一团浆糊,听到声音猛回神,把手里的纸张递给他:“请把你们夏老板的住址写给我。”
通常能住进华懋饭店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的,服务员见他一身贵公子装扮,没有质疑他的身份,拿出笔在纸上刷刷开写。
在乔都,她还有商会可依,在江城也有江家可依,可上海既不是乔都也不是江城,栖蝶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先不考虑她怎么回乔都,她这样离开他,就连早饭也成了问题,这会儿天刚亮不久,栖蝶应该没走多远。
柳秦伦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纸,简单道了声“谢谢。”拔腿就跑,出了饭店大门,招了一辆黄包车,往码头方向跑。他特意吩咐车夫放缓脚步,但足以让他眼花缭乱的城市街头,无数和栖蝶相似的女子掠过眼前,每一次看到正面不是她,心里就会失落地一阵钝痛。
慢悠悠的人力车都跑到了码头,他又在人群中四处搜寻几遍都不见栖蝶的影子,又心急担心栖蝶会不会迷路,无力又无奈之下只好采取下一步措施,前往能最大程度在上海帮助他的夏家。
栖蝶直着一双眼,似有目的也似漫无目的地走在前往码头的街头,茫然仰头,四面都是高楼,有意识地低头前行,四面全是人头,忽然觉得自己的渺小感简直愧对于乔都八城响当当的柳三小姐名号,也羞于这样的自己怎么好意思和柳秦伦肩并肩,秦伦真的不一样,他是生来的贵族,天生属于贵族,以后也应该是这浩瀚人海里最闪亮的那颗星。
所以柳栖蝶,你这一步走得很对,把时间和空间都腾出来,让秦伦和夏小姐好好回顾过去的情分,好好培养现在的情分。
但是,肚子好饿,昨夜没怎么吃东西,经过一晚上撕心裂肺的折腾,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所以对她来说,最大的幸福就是填饱肚子,过好自己的日子。
上次流落乔都,好歹还有几百块防身,不至于流浪街头饿肚子,这次,她身无分文,比之前的任何一次落单都惨,栖蝶没有力气再走,就着街边的石阶坐下,她单薄的衣裙坐在石阶上只觉冰凉沁肤,这回,会不会真的客死异乡了?
坐在这个角度再抬头,正对面一家卖鞋的店铺门上张贴了一张招聘的广告启示,要求:女,年龄18到25之间,包吃住,月薪十块。
栖蝶心怀天无绝人之路的感恩,眼睛一亮地站起身来,这几个月来,为了一口饭和一回宿,她什么怪事都遇到了,差点还成了渔民的小房,大上海这样高档人群居多的地方,总比渔民家好些吧,等到干满一个月,凑够了船票钱和去乔都呆几天的房租和生活费,她就能顺利回家了。
推开鞋店铺门,男老板以为是顾客上门,高兴地转身相迎,不见是她这样一个衣着单薄又普通的女子,热脸随即一冷:“有事吗?”
栖蝶满面堆笑道:“我看到门上贴着招工启事,我是来应征的。”
男老板狐疑的眼光盯着她上下看了又看,眉宇紧皱,嘴巴一瘪,“你不行”三个字快要脱口而出之时被一旁的女顾客厉声打断:“你怎么搞的?”速抬头看了过来,“我说李老板,你这儿连个机灵的店员都没有吗?这女的穿得我的脚生疼,大半天也没穿进去。”
栖蝶看着女顾客气呼呼的样子,便是她的机会来了,她缓缓走过去,蹲在女店员的位置,接过女店员手里的高跟鞋,又把女顾客脱下的袜子重新穿回女顾客的脚上,再把高跟鞋穿在袜子上,道:“光脚穿鞋是可以试出这双鞋最好的效果,但冬天天气冷,这位太太出门都是会穿袜子的,何不直接穿上袜子试呢,新鞋子多少都会有些紧脚和打脚,中间有层袜子隔着,会好很多。”
女顾客穿上鞋,放下长长的裙摆,在镜子前照了又照:“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冬天的大衣和长裙一穿上,正好只看到高跟鞋的鞋面看不到里面的袜子。”她指着地上的几双,又问她,“那你说说,我穿哪双最好看?”
栖蝶笑道:“女为悦己者容,女人打扮得好看就是为了给自己喜欢的男人看的,以太太的穿着来看,也是一位富裕人家的太太,既然如此,不妨都买回去,试试不同颜色花纹的衣服搭配不同颜色的鞋子,定会别有一番美。”
女顾客听得高兴,一挥手便从包里甩出几张大钞:“李老板,全部给我包起来。”
女顾客心满意足地拎袋走人,栖蝶保持微笑相送。
女顾客刚走出铺子,男老板紧皱的眉间终于舒展开,对她说:“这可是我这儿最难缠的一个客人,你能把她搞定,有本事,一个月十块,包吃住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
“那马上换衣服上班。”
穿上老板提供的大衣,栖蝶才在上海的寒冬里感觉到了暖和。
黄包车狂奔夏家,柳秦伦下了车又猛按夏家别墅上的门铃,从夏家别墅跑出来一穿白衣的老妈子一路猛臭:“干什么干什么,哪儿的野人敢到这儿来撒泼……”却在看到他人的瞬间止住,开了门上下探究他一番,“哟,好个帅小伙儿,你找谁呀?”
“夏翊在吗?我找他有急事。”
柳秦伦见老妈子看着他无动于衷,他没时间耽搁,只得无礼地朝屋里大喊:“夏翊在吗?”
老妈子在夏家做了十几年,还是头回看到有人敢直呼少爷的名,瞧这小伙子满身贵气,也没拦他,道:“少爷小姐都在呢,你要不直接进去吧。”
他前脚跨进院里,那方夏翊也走了出来,看到他有一丝惊讶:“秦伦,怎么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书房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