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冢离公园出入口处还有一段距离,游客疏散后,也并不担心会有好奇人士偷看。
五人在以柳秦伦和柳栖蝶为首的梧桐冢边同时膝盖着地,同景往事再现,栖蝶感伤那时候的八个人变成了现在的五个人。不过新年伊始,栖蝶忍住了没哭,平声道:“爸爸、妈妈、姐姐,新的一年到了,我们来看你们了。”
“过去一年,我和二哥有负你们的期望,没能保住王廷,但在我们共同努力下,王廷的招牌,王廷的服装和首饰都已经名满上海,总算是有了一点脸面来面对你们,未来我们会继续努力,争取让乔都商会在我们柳姓之名的保护下,平安地挺过未来一切的轰炸,不负爸爸生前取之于民还之于民,一切以民为主的经商理念。”
时至今日,柳秦伦心里的内疚和愧对,仍如那日身临王廷一点一点消失在他眼里、他却无能为力的困境中:“爸、妈、姐,今日一叙,一别后,我暂时就不能来看你们了,对不起,王廷在我手里遭到了致命摧残,后面的时间,我要全身心投入在王廷对外的生意和乔都商会的事宜上,力求不日之后,就能还一个盛景一个新景给王廷。”
“大嫂,对不起,静雪在今天才来看您,得知您和宝宝遇难的那一刻,静雪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些日子,也在慢慢接受您不在的事实,接受的过程很痛很痛,痛定思痛后,静雪也长大了,以后一定向您和栖蝶学习如何做一个对家庭对社会有用的女人。”
平静的悼念氛围,被童静峰的泣声挑起了阵阵感伤的情绪:“如嫣,算到今天,你已经离开我整整一月,这一个月里,我从一蹶不振,厌世,到想通要用这条命为你们全家报仇,到我们齐心协力对抗了炸弹炸人,顺利保下乔都北区,我这条命就是你和孩子无法继续生命的延续,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协助几个弟弟妹妹,好好保护我们的家园。”
好一句“我这条命就是你和孩子无法继续生命的延续”,栖蝶忽然想起柳如嫣在世时为童静峰心伤的种种,颇怀感慨道:“若嫣姐在世时,童大哥能有这么醒悟,最起码到今天的遗憾也不会这么多了。”
童静峰叹道:“是啊,如果我能早点放下心里的包袱,在有限的时日里和如嫣好好过,我们的孩子可能会平安出世,我也可能已经把如嫣和孩子接回了乔都,如今也不是天上人间的永别了。”
“所以你们千万不能重蹈我和如嫣的覆辙,爱人活在面前,一定要趁机抓住好好去爱的机会,别后悔已晚。”
一片难言的静默中,五人跪在冢前久久不起。
栖蝶腹痛难忍,半跪半坐在地上,不让旁人看出端倪,在这么多男人面前出丑可就糗大了,然而可能是她前两日在凉山村里受了凉,这个月的痛度已经超过了她以前所能承受的痛感,比挨两刀中两枪都痛,伤口之痛尚有药品可解,可腹痛每月都有,她实在不知道哪个月好点哪个月又痛点,记得永泰以前说,治理这种腹痛最好的方法就是结婚生子,可她无法赶快把自己嫁出去,就只能尽力提高忍耐的限度。
试着扶着树干站起来,做出一个脚麻的假象,只有童静雪看出她痛得脸色煞白的模样并非脚麻,转口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嫣然一笑吧。”
童静雪伸来的双手正准备扶她,栖蝶的手一离开树干,两眼一闭垂直跌落在柳秦伦面前。
“栖蝶?!”
柳秦伦万千惊恐中,双手还来不及搂住她,栖蝶便于瞬间倒在他面前,他蹲下身,将她的双手搭在肩上,一个猛力站起来,背起她往公园外面一路狂奔。
莫宸曦一双吓满血丝的眼睛直盯着柳秦伦背上毫无知觉的栖蝶,吓得心里脑子同时一空,几乎是同一时间和柳秦伦跑到公园门口,奈何一辆黄包车只坐得下一人,柳秦伦坐在最前面的一辆,嘱咐莫宸曦:“栖蝶交给你了,我先赶回去给她熬点红糖姜汤。”
“好。”
莫宸曦曾经见过穆心雅也这么疼过一次,疼得死去活来,一天一夜睡在床上,不进一粒米一口水,有一个中医师说了一个可以减轻痛感的一个穴位。好在公园离嫣然一笑不远,黄包车夫休息了这阵子加快脚力,几个呼吸间就到了。
莫宸曦将栖蝶打横抱起,直奔二楼顺手右边的客房,在柳秦伦的红糖姜汤还没来之前,他紧紧按着栖蝶双手的合谷穴。
栖蝶痛得紧皱眉头、满额冒汗,到汗珠一点一点消退、紧皱的眉头渐渐平展开,莫宸曦吓得满额头、满背心的冷汗也才一点一点消退,紧张的心跳得以均匀地呼吸,他放松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栖蝶干涸的嘴唇张了张,看到她终于有了知觉,他放开双手,扶起她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
柳秦伦送红糖姜汤进来,莫宸曦右手接过,左手环抱着栖蝶的头,试着打开她的嘴,小声在她耳边叮咛:“听话,喝下去就不疼了。”
栖蝶难受得无意识,过往腹痛,都是睡着了,才不会感觉到痛了。她身体一滑,从莫宸曦怀里又后倒在床。
莫宸曦拿她没办法,情急之下把汤碗递给柳秦伦:“嘴对嘴喂,她才能全部喝下去。”
柳秦伦伸到空中,离汤碗还有一根手指头竖向的距离,手却忽地顿住了。
莫宸曦平和的目光随着柳秦伦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而变得极尽犀利,眸中两道不可置信的寒光如要把他蚀骨一般:“你在做什么?!”
“你能唤醒栖蝶心里你们过往的那些美好,那些没有任何烦恼的美好,童静峰和柳如嫣的悲剧不能再来一次,与其三个人痛苦,不如一个人痛苦,也许柳秦伦的未来注定只能一个人过活,注定和柳栖蝶的这辈子,只是义兄妹关系。”
莫宸曦冷斥:“柳秦伦,这是你自己选的,别后悔。”
柳秦伦仰天叹笑:“我这辈子,能和栖蝶有半年多的相处,已再无‘后悔’可言。”
“刚刚栖蝶在梧桐冢前晕倒的那一刹,我就发誓,如果今天你无法做到让她笑,今天也便是我最后一次,把栖蝶的幸福交到你手里,今天过后,我一定会竭尽毕生所能让她笑,让她从此笑傲人生。”说罢他单手揽起栖蝶的后颈,当着三个人的面,再无顾虑,再无畏惧地嘴对嘴把一大碗红糖姜汤一口一口喂到她嘴里。他要她好好活,更要她没有疼痛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