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柳秦伦会当着众人面,在各路目光里为她夹菜,给了她从前最向往的能够当众顾惜她的疼爱感,无论她有多强大,骨子里始终也只是一个处于正常谈婚论嫁年龄阶段的女子,当曾经的莫宸曦只能远远向她投来一个含情脉脉的目光时,柳秦伦毫无疑问地填补了她心里的缺口,让她也能在公开场合有了依傍的肩膀。
和莫宸曦同桌吃饭,他从来不会动手为她夹菜,这似乎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经历了小时候的贫困潦倒,一朝有了能力,饭桌上永远都少闲话,只会专注于赶紧趁着这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把肚子填饱。
这些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居家感,能唤醒她内心深处太多的童年回忆,在现在安定的生活局面上回首过去一路经历过来的颠沛,栖蝶端起汤碗,连续喝下几口汤,混着汤汁咽下惶然而欲落的泪,她不敢面对却势必面对,她和莫慈的那些往事永远镌刻在她的过去,占据了她人生一半的生命,但今时难同往日,她的情感也已非从前。
她很清楚,自己心里惦记的人,是柳秦伦。
莫宸曦大概同样清楚,她能答应柳秦伦的求婚,心里多多少少都印上了那个人的影子,如今影子渐渐实化成一个完整的人,他再有心追求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日她和他划清旧情,他才会答得那样洒脱:“我尊重你。”
这几日,除了王廷的正事,他绝口不提和她的个人感情,可事事细化下,他对她的付出和关心,仍然十分冲击她心却难动摇她心,明知得不到还执拗去做,他这是要做什么?
栖蝶在最后一口汤里,将眼睛抬上碗沿瞧他,他认真吃饭的脸上平静得毫无波澜,稳定淡定的模样似乎面对的她就是一个老朋友,既然是老朋友,她又何必非得去追个究竟,生生弄拧了这种和谐关系?
王廷收购小旅馆的后续,短短三天,便在江城掀起了轩然大波,栖蝶按照各旅馆老板在航运行登记的名字,和莫宸曦一家一家巡访,用五千块的支票交换对方手里的房契,每走一家,她都十分留心看了一下他们自主经营的月账和修改过后的招牌“王廷之都分店一、二……十一、十二……二十一、二十二……”眼里心里连呼吸里都是满足的快乐。
房价日租价一降,几天前还只供住一天的房价现在可以住两天,无数外来客全部站在一线上,竞相夸耀王廷雪中送炭体贴民意的行为,万口相传,一共二十四家小旅馆一天之内就达到全部客满的盛况。
稳住了较大的客流量起伏,靠近陆家巷子附近的大街小巷的人流量也随之更加密集了。栖蝶再次在航运行门口贴出告示,召集所有人两日后在北区原柳公馆的废墟地点开会。
柳公馆原是整个江城最好观望城市的地点,近距离感受城中人气和烟火气,所以又一个两日后,二十四位原旅馆老板集聚北区山观环视这一日的江城,一个个交头接耳地点头认可,没有了王廷之都的光耀,王廷依然有本事把江城带动得热闹如昔,寄居在王廷强大的羽翼下,可是比独立经营安全得多。
众口认可声中,栖蝶道:“今天召集各位前来,就是想告诉各位,脚下的这片废墟,扫除后的这片土地仍然是完整的,是王廷早就买下的,是无惧后面的炸弹的,对于各位刚刚卖出的小旅馆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今天就想要大家一句实话,是想安心为王廷效力还是想另谋他路?”
众人摩拳擦掌,先后讨好般围了过来,把她紧紧围在中间:“柳小姐读的书多,是比我们这些粗人有远见,这么一看,走哪儿都不如呆在江城呆在家里好。”
栖蝶环视一圈,目光平均落在每个人脸上一分钟,确定这些人领悟到了她的意思,一张张善意的笑脸看得极为舒心,才道:“好,那我就理解为大家都愿意留下来为王廷效力,从今天开始,以前怎么营业的以后继续怎么营业,每月10块工资,每月1号把上个月的账本送到航运行,我会在那里审核,审核无差漏,每月10号就是给大家发薪的日子。”
没有人嫌弃工钱低,在以前有王廷之都,他们自主经营的月收入,每月纯盈利能有两块钱就算高的,王廷之都被毁加涨价,减去成本,勉勉强强能达到十块,也不及每月按劳保收10块来得稳当。
三月下旬,培训半月后的工人们回到江城,接续年前停工的改装房开始动手重建,柳秦伦还聘了一位专业的营造师特意随行前来指导,栖蝶安排他住到工地不远处的分店一,吩咐管事好生照顾。
同一天,栖蝶收到工人们带回的柳秦伦的信,乔都于3月18日又一次遭到空袭,18架兽鸟分两批突袭乔都东区,幸好拦击措施及时,没有大面积的伤亡,亦没有大面积的恐慌。童振鹏早两天回到乔都镇场,同时带回童静峰的委托,委托莫董事重返乔行坐镇。
上海那边发来电报,第二批服装和胸针已经制作完毕,上海本土和伊娃美国公司的设计师都想和她面对面交流一下。
栖蝶把信纸递给莫宸曦,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莫宸曦笑道:“这是要以交流的名义来挑战你了,也好,王廷要想在上海和华东片区真正立足,要说服的不止是老百姓,还有同行。你们不是还要拍西南片区宣传画报吗?正好一起。”
两天后,栖蝶和莫宸曦抵达东方会馆,和柳秦伦、侯云帆办好交涉后,侯云帆留守商会,莫宸曦重返乔商银行,柳秦伦带着侯云帆的手信前往乔商银行兑了些现钱,和栖蝶再次前往上海。
事隔一个多月再见面,两人同在一个舱房,竟已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柳秦伦连正眼也不带看她,栖蝶随身带着白纸和铅笔,随时随地都不忘设计服装上的新款,一件珠宝的新款暂且可以维持上年的时间,但服装不行,穿在身上的东西日更月异得快,也只有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做,才不至于面对秦伦两眼皆茫茫。
三月底抵达上海,两人下了船直奔永安百货找到付明杰,借来两辆货车,前往外郊工厂取货。
栖蝶在回程的半途下了车,找柳秦伦要来侯云帆的手信,取出一件旗袍、一枚胸针,淡淡说了句:“我们分头行动,帮我约那两名设计师,晚上华懋饭店一号包房见。”单独前往侯氏电影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