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季,“蝶依”系列的金色旗袍和披肩长裙仍是市场主打,已经成为上海女性首选的经典款式,栖蝶每每外出用餐,都会留意街上很多女性都配合着大衣套在里面穿,有的上流贵妇则配合毛披肩故意秀出婀娜身姿。
栖蝶倍感窝心的温暖和安慰,再混合着市面上其他颜色的旗袍和袄裙,冬季便是她最不着急的季节。
按照季节划分,在设计图到达厂方,柳秦伦就会和工厂签订一份保密协议,规定王廷的设计图绝不能外泄,在下一季新品出厂前,市面上绝对不能出现相同款式的服装。有了这个合约,栖蝶也放心把设计图放在工厂老板处,在下一季来临的前一个月开始生产。
一月份,加量两千条的旗袍和长裙于月底制作完毕,柳秦伦1号收到工厂老板的电报,下午取货回来,便叫了栖蝶一起前往7家门店上货。
7家门店遍布上海包括南京路、淮海路、四川北路、金陵东路在内的最有代表性的7条街,每条街和街的距离就得花上一到两个小时车程,抵达门店,配合店员上货摆位,一天也就只能走两处,没走一处还会特意修改一下招牌,从华懋饭店对面位置开始,为“王廷一号店”,依次排后。
栖蝶注意到,无论是店员,还是外面的市民,闲来都会拿着一份《申报》在手,不偏不倚,看的都是《他们》。
一连多日,栖蝶和柳秦伦忙着上货等工作,恨不能插上翅膀往返于各大门店。有时会累得坐在车里,头一偏就枕在柳秦伦肩上睡着了,柳秦伦见她睡得沉,也不吵她,保持着让她睡得舒服的姿势,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
乔都日报的2月1号刊,转载到上海《申报》已是2月4号。
晚上回到饭店,栖蝶洗完澡,姚安怡已经睡下了,她靠在床头,打开台灯,拿起床头柜上的《申报》,翻到第四版的《他们》第一篇(第二章),认真品读……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动作,柳秦伦也是靠在床头,仔细在莫宸曦的文字世界里,去体会那些他不曾体会过的栖蝶的童年。
根据柳秦伦和各大电影公司的约定,王廷一有新品首先会在适合的电影里提供给各位主角试穿,也是为王廷提供一个免费的宣传。
7号,栖蝶和柳秦伦,与侯云帆夫妇相约在电影公司,与即将开拍的姚安怡主演的新电影的制作团队见面开会。
8号开始,距离除夕还有一周不到的时间,各行各业都进入了一年年终时最热闹的庆祝总结环节。
栖蝶犹记得某人说过,会赶过来陪她过除夕的。可他来了又能怎样?他们仍然无法像一对正常的情侣在大街上手牵着手,无法坐在餐厅中间一张普通的餐桌两边,甜蜜地互相喂食。只能呆在饭店里,哪儿也不能去。
还不如她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好好睡一觉。
除夕前一天,栖蝶和柳秦伦电话商议后,特意去了对面门店,发放了每人二十块的嘉奖金,请邱姓组长转到各人手里,并提前为各大门店的员工们放了假,相约年初四再见。
截止除夕当天,1942年2月14号,柳秦伦和夏家都没发来聚会邀请,栖蝶舒了口气,这边又在姚安怡的软磨硬泡下,答应参加电影公司的除夕晚宴。
晚宴从下午四点开始,栖蝶在姚安怡的带领下到了侯云帆其中一个合作伙伴老板家,才发现,座上宾全是她曾在杂志上、画报上看到的电影明星,满场的俊男美女,在她没有刻意打扮的对比下,她显得很寒酸。
栖蝶想起那次在童静雪的带动下参加了人生第一场宴会,在那场宴会里,她猝不及防地重遇了莫宸曦。今夜类似的场景重叠,无数清晰的回忆也重现脑海。
她照旧静静地被姚安怡安排在宴席的某一桌某一个座位上,观看着各位明星们精心准备的舞蹈表演,这种晚宴还挺有善心,上流社会各级人士汇聚在一起,也不忘底层那些贫困的百姓。
表演完毕,开席前,主人家太太召集了众女宾人手提着一个装着制作精美的糕点和热腾腾的肉粥的饭篮子,步行前往附近一所孤寡老人和孤儿居住的两层别墅做探访。
栖蝶在一个正执一根木棍在沙堆里写字的六岁左右的孤女身前停住脚,打开盖子,把还热着的肉粥碗递给女孩。
女孩愣愣地抬起脏脏的脸,栖蝶却在看到她面部的刹那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只见女孩嘴唇以上的左边脸已经完全毁成了一个黑洞,仅剩的右边眼眼泛泪光地看着她,热泪趟过的右边脸展开一个微笑的弧度,饥肠辘辘地接过粥碗,仰头一个眨眼间就倒进了肚子。
栖蝶鼻子一酸,又把篮子里的十几块糕点递给她。
女孩吃得其乐无穷,栖蝶却看得心痛难抑,赶紧起身回头擦泪。
姚安怡走到她身边,轻声道:“这些孩子和老人,都是五年前日本人攻占上海时,云帆和几个老板收留和支助的残疾儿童和老人。虽然不知道未来怎么样,起码都能好好活下去。”
栖蝶转身往里看,明星们到了这里都没了架子,一对一地认真帮扶,这里……环境很好,有专人照顾,似乎和乔都的静栖之家有些像,今晚的门口和内堂都挂上了红灯笼,并不单调得凄凉。
姚安怡见她看得认真,意味深长道:“是不是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
栖蝶点头称:“嗯。”
姚安怡道:“莫宸曦在决定重掌乔行不久,就以你的名义在上海成立了一个慈善金会,会点设在他买给你位于法租界的别墅里,还聘请了几个人每天轮流去那里值班。这些都是梁燕玲夫妇帮忙操办的。今晚你看到的这栋别墅和这些布置,都是取自他捐出的第一笔一百万的款子。”
“那时,他因为你们各自身份原因,已经彻底放弃对你的争取,但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能够让你早日获得幸福、这些,本是送给你们的新婚礼物,方便你们在上海有个自己的家。他知道王廷已经没有多余的资金再救援上海的贫苦阶层,他便帮了你们一把,帮助王廷落户上海落得更加掷地有声。”
“你再抬头看看上面。”
栖蝶已经震惊得方寸大乱,再抬头上望,震动所见头顶上“依蝶之家”四个大字。
“他知道目前还无法让你幸福在人前,他能做的就是尽全力让王廷的名字享誉上海,就算以后退出上海市场,也要让王廷的名字,王廷的爱心永存上海百姓心中。”
姚安怡眼含深意地看着她:“他本想等你和柳秦伦结婚后再告诉你,但现在柳秦伦主动退出,此时再不告诉你,还要再待何时呢?莫宸曦已于一个小时前,再次回到和柳栖蝶约定好的地方。栖蝶,幸福就在你眼前,再不抓紧,可就愧对了人家的一片心意了。”
栖蝶心如潮涌,再也呆不住地,转身朝华懋饭店跑。
跑到一条不知名的正街,她伸手拦下一辆黄包车,一会儿又一会儿,车夫终于跑到了饭店门口,她递上十块钱,拔腿便往房间跑。
不对。
栖蝶在自己房门外顿了一秒,转而敲响了旁边房门。
门开了,莫宸曦一脸疲惫地出现在她面前,惊讶直问:“这么快回来了?”
栖蝶泪奔地扑进他怀里,直敲打他的背,问:“为什么这么傻?你为我做这么多,可有想过万一到最后我们还是没办法在一起,你岂不是亏大了?”
莫宸曦被她激得跟着泪奔:“莫宸曦这辈子,人和命都是你的,还在乎钱财身外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