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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文怡彻底酒醒,看着一桌狼藉发愁,而她的侍女小桃已经手脚麻利地收拾了起来,这件事情当然不敢假手他人的。

很快又有一个侍女跑了进来,匆匆对易文怡道:“大小姐,老太爷往这边过来了。”

易文怡顿时大惊,连小桃也手上一乱打翻了一个盘子。

“沈小姐呢?”

“刚刚春莹将沈小姐送出去了。”

“你快点!”她又连忙催促小桃,自己则时不时得望着亭外,果不其然看到远远一抹灰色身影过来了。

她焦急不已,最后蹲下身与小桃一起收拾起来,两三下整理干净,又匆忙将一堆东西塞进矮桌下面,用青布遮住,这才松了口气。

她刚刚站起来,草帘便被人掀开,她的爷爷易中正走了进来。

“爷爷!”易文怡迅速掩饰了自己的慌乱,一如常态地喊了一声,只是没有如往常一般扑过去挽住爷爷的手臂,而是站得远远的,她怕自己身上有酒气。

可易中正,堂堂三朝太傅,修成精一般的人物,怎么会被这表象给迷惑?他的鼻子抽了抽,闻到空气中漂浮的香甜酒味,不禁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

他没有急着点破,反而故意冲孙女儿问道:“文怡刚刚呆在这里宴客?”

“嗯,我的一个朋友,沈家小姐。”易文怡没有听到预想中的责怪,稍稍舒了口气。

易中正一挑眉毛,捋着花白的胡须,沉吟道:“哦,沈老头家的孙女儿,是沈崇之的女儿吧,另一个估计你也看不上……你们一起喝酒了?”

“是……啊没有!”易文怡仓皇失措,竟然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她慌乱地看着爷爷,不断地为自己的纰漏打圆场,“我是说的确是沈崇之将军的女儿,不是说我们喝酒了,我们没有喝酒,真的爷爷,我们真的没有喝酒!”

一番混乱的解释之后,她自己都挫败地叹了口气,垂头丧气道:“好吧,我们是喝酒了。”

欲盖弥彰的意味太明显了,她怎么会认为能够骗过聪明狡诈的爷爷呢?哦,不对,是英明神武才是。

易中正看着孙女儿的模样,哈哈大笑:“这么明显的酒味,你以为爷爷闻不出来?”

易文怡猛地抬起头,用力吸了吸鼻子,才发现,原来不仅仅是自己身上有酒味,连整个草亭中都满是酒味,估计是刚才煮酒的时候散发出来的味道。

一时之间,她懊恼不已。

易中正也没管孙女儿,蹲下身来掀开矮桌下的青布,嘴里一边叨叨着:“这里的味道是最浓的。”

易文怡来不及阻止,只能看到爷爷将一堆她想要藏起来的东西,全部拖了出来。

这下彻底完了。

意料之外的是,严苛的爷爷竟然没有责骂她,只是笑呵呵地说让她下次不要再犯,便没有再追究的意思。易文怡高兴得不行,她知道这件事情就算被父亲发现了,只要爷爷这般已经决定了不惩罚自己,那就没有人敢再说了。

易中正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看到被丢到角落里面的心爱棋盘,大呼小叫着冲了过去,心疼地趴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棋盘,幸好没有被磕到,完好无损。

易文怡嘿嘿地笑着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你这丫头,怎么能够这么委屈爷爷的棋盘!”易中正看着自己的宝贝棋盘,心痛得不行,斥责了易文怡两句,却忽的脸色一变。

他看到了棋盘上的残局,应该是一局完美的对弈,只是一部分棋子洒在了地上,便只剩下残局了。

易中正凝神扫视片刻:“文怡,这棋盘,你可下了棋的?”

“顺手用了一下,嘿嘿。”易文怡干笑着,没发觉爷爷的不对,只以为爷爷还是在心疼被自己虐待了的棋盘。不过提起棋盘,她就想起自己刚才被沈晏虐了一次又一次的模样,不禁小小抱怨着,“刚刚我与晏晏下棋,谁知道她的棋风竟然诡异多变,完全捉摸不透,可是让我输惨的,小丫头年纪轻轻的,怎么段数就这么高了!”

她低声嘟哝着,也不管自己其实也不过比沈晏大了两三岁而已,偏生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

可她的嘟哝全部落入了易中正的耳中,他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惊。

一小女孩儿,下棋的路数怎么会这般……

“丫头,你过来,复盘给我看。”易中正朝孙女儿招手。

易文怡当然不敢拒绝,屁颠儿屁颠儿就跑到了爷爷身边,谄媚地为爷爷说起了自己与沈晏下棋的每一步骤,一边说,一边复盘,之前两人下棋的场景渐渐清晰。

易中正一边听着,一边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那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而沈晏当然是不知道易老看到自己下的棋之后,心里的一番惊讶,她在易文怡的侍女春莹带领下,出了沈府,便看到绿柳迎了上来,为自己披上一件雪白狐裘。

绿柳一凑近她,便问道浅浅的酒香。

她又是震惊又是慌张:“小姐您喝酒啦!”

沈晏拂了拂手:“不碍事儿。”

随后,在绿柳的搀扶下,她上了马车,靠在了厚厚的软垫之上,脑袋仍然有些昏昏沉沉的。

就要回府了,她当然不可能这幅模样,便催动内气,一个小周天下来,体内酒气迅速逐出体内,清理一空,她也彻底清醒了,不再有丁点儿酒意。

不过车内却盈满了她毛孔中排出来的酒气,清冽甜香。

“掀开帘子吧。”沈晏眼也不睁。

绿柳先将刚刚沈晏脱下来的雪白狐裘披在了沈晏的腿上,才挪过去,掀开了两边的车帘,随着马车的走动,一股凉风顿时卷了进来,冻得绿柳浑身一个激灵。

沈晏却霍地睁开眼睛,看似随意地扫了扫窗外。

半晌,她扯了扯嘴角,又重新靠了回去,闭上眼睛休憩,如同没有感受到那来自黑暗中老鼠虫子的嚣张,平静的侧脸在昏暗的马车内模糊,仅有外面月光落下的光影一晃而过,照亮了那份细腻素白。

马车没有驶出多远,尚未走出长长的里仁大街,便听得旁里惊起一声慵懒呵斥——

“哪里来的贼子?”

波澜不惊的声音并没有多大的起伏,甚至还有几分懒散随意,可随后响起的便是雪亮长剑脱鞘而出的长长龙吟,顿时惊破了一片平静暮夜。

沈晏一下子睁开眼睛,眸底微冷,空气中飘来的淡淡血腥味,让她微微蹙眉。

那踩在房顶上,懒散得没有骨头似的身影,并没有理会那个被他一剑重伤而仓皇逃窜的黑衣人,而是斜斜地往下看去,见到那架马车上明晃晃的沈将军府徽识,弯了弯唇。

最近风头正盛的沈家小姐?真是天上砸下来的好机会,他又如何能够错过一个这么好的英雄救美的时候呢?

想想便觉得愉悦,他从房顶上一跃而下,而府门前的侍卫则当没有看到这一幕,自家小王爷整天喜欢在房顶上望月喝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他们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偶尔会腹诽一下大冷天还要窜到房顶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烧坏了而已。

黎泽整了整姿态,脊骨一挺,整个人便顿时多了几分磊磊君子之风,再加上他清俊疏朗的眉眼,走在路上还真能以这般姿态迷倒几个无知少女。

可惜不包括沈晏。

沈晏掀开车帘探出身子,目光冷冷落在黎泽身上。

黎泽没有收获到预想中的友好,已经很意外了,而他看到清冷月光下那虽显稚嫩,但仍旧绝美的清丽面庞时,惊艳之余,还有一分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

这会儿,沈晏哼了一声,对黎泽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果然是冤家路窄。”

她的声音也不小,黎泽听了个清清楚楚。

皱起眉,黎泽原本的心情也被破坏殆尽,一腔好心居然被当做驴肝肺,这小娘子是不是自恃过高而来,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就可以随意骄纵了是吧。

黎泽原本对那位燕京中传得神乎其神的沈家小姐的好感,短时间内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面上一肃:“沈小姐,你可知刚刚有个黑衣贼人跟着你的马车,我好心好意帮你解决了,你非但不感激,反而还倒打一耙,难道这年头,有点姿色就可以任性妄为了?抱歉,我不在你的范围之内。”

要说黎泽,心情好的时候,就算对待路边随意遇见的一个无盐女,也会风度翩翩,但心情不好的时候,长得再漂亮的女人也必须接受他的毒舌洗礼。所以,在这燕京城中,关于小王爷黎泽的口碑,那是完全成两极分化的。

沈晏呵呵笑了一声:“我们今天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不记得了吗?黎小王爷。”

黎泽蹙着眉头,沉思了片刻,之前的记忆缓缓浮现出来。

“……竟然是你。”他想起来了,那天酒楼中让他深恶痛绝的女孩儿。

只是当时怒气太重,气极之下居然也没能够记住那个女孩儿的模样,才让他今天面对面地站在沈晏面前也没能够将她认出来。

黎泽难得保持了原本的淡定:“哦,那又如何?”

沈晏没说话,而是突然窜出,掌风刚烈地拍向黎泽,带起掌风呼啸而起如有惊雷之势。

黎泽心里一惊,只得堪堪退开,若不是沈晏及时收手,恐怕这一掌落在他身上,他就得内伤了。

黎泽又惊又怒:“这是何意!”

沈晏双手垂落,恢复平静,对他淡淡道:“你觉得我身手如何?”

黎泽眯起眼睛,脸色却一下子难看起来。

他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沈晏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他表现自己的身手,根本不会比他的差,更不用说让自己来英雄救美了。说不定,刚刚那个贼子能够一直跟下去,还是她故意的,而他偏偏跳了出来,搅乱了她原本的计划,这才让她生气不已。

黎泽很聪明,转瞬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弯弯道道。同时,他也承认,如果他换作是沈晏的立场,别说生气,早就暴怒先将这个不识相的搅局家伙打一顿再说,可偏偏,他现在站着的立场是理亏的。

所以,他还是无法认同沈晏针对他的行为。

没错,他就是自私护短又怎么样?

“算了,今日便这样吧,但愿我们不要再见才是!”黎泽恨恨丢下一句,转身离去,他也算是认栽了,跟这丫头,完全就是孽缘!

沈晏也没好气地看着黎泽离去,才甩袖回到了车上。

绿柳见沈晏独自生闷气的模样,凑上前去:“小姐,是否要派人去追查那个人?”

“不用了。”沈晏随意摆摆手。

绿柳和红锦几个贴身侍女,其实都是她亲自买下来之后,亲手调教过一段时间的,也没有在她们面前掩盖自己身怀武功的事情,而她们知道,也是心领神会不会随意说出去的。

绿柳只以为小姐心情不好,不敢过多的打扰她,平时爱笑爱闹的她,这个时候也安安静静的,只是用眼神吩咐了车夫继续赶车。做侍女的,性格张扬的前提,也是要懂眼色,不然在大家族中,是绝对活不长的。

其实沈晏并不如绿柳想象中的暗自生闷气,早在那个人逃离的时候,她便已经悄然吩咐云影追上去了,不然她不会安心地站在那里跟黎泽耍嘴皮子,早就气急败坏。

云影是她的亲卫,父亲拨给她的,只忠诚于她一人。同时,她也是云起的妹妹,不过她的水平比云起高出太多,所以云起只能当明卫,而她却能够成为主子的影子,让主子将安危交到她的手中,成为影卫。

不管那个贼子跟着她的目的,只是单纯的跟踪,还是打算谋害她,她都不打算轻易罢休。自打重生那一天开始,她沈晏就下定决心不再做砧板上的鱼肉,无论背后的那个人是谁,她都会让她付出代价!

接下来的路途,没有再出现不长眼的老鼠虫子,十分平静的一路回了府中,而这会儿,天色才算是彻底黑了下来,沈府都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

沈晏被娘亲吩咐着去了她那儿一趟,被爹娘两人好一通教训说下一次不能再这么晚回来,女孩子家家大半夜的呆在外面一点儿也不安全。而沈晏当然是虚心受教的模样,根本不敢有丝毫反驳。

等到爹娘两人说得口干舌燥了,她这个贴心小棉袄又立马递上两杯暖暖的茶水,很快又逗得爹娘眉开眼笑,不仅没有受到其他责罚,还让爹娘又给她加了一倍的月例钱,心满意足的离开。

其实她现在用钱,可以完全走账房支出的。别人家的小姐都是没有从银库中拿钱的资格,她有,最高的支配额度足足有三千两,这笔钱足以在燕京买下一栋两进的宅子,所以沈晏一点儿也不缺钱。

可她还是喜欢耍这种小聪明,让爹娘多给了自己一份月例钱,那种一种宠爱,让温暖熨帖到了心子根儿里。

回到房间,沈晏吩咐小厨房为自己准备了一些饭菜,饭菜吃到一半,便有一丝熟悉的味道,卷在威风中,飘进她的鼻子。

沈晏也没有停下,只是吩咐其他人:“你们先退下。”

侍女们不知道小姐为何要屏退自己,但也不敢多问,悄然退走,直到屋内不再有一个人,出去的时候,顺手拉上了门。

“好了。”

沈晏话音刚落,便是黑色的一坨给扔到了地上,随后,一抹黑影跟变戏法似的出现在那一坨的旁边,没有带面罩,露出苍白病态的脸,消瘦到单薄的身子,眉目算不上漂亮只能说是扔到人群中便会淹没的那种平凡,这个看似貌不惊人的瘦弱女孩儿,就是沈晏的影卫,云影。

而她脚边的那一坨,则是刚刚逃走的那个黑衣贼子。

“幸不辱命。”云影开口,声音冷冰冰的,整个人如同没有丝毫感情,说话都没有丁点儿的起伏。

沈晏早就习惯,目光落在那黑衣贼子的身上,手上吃饭的动作一顿,放下碗筷。

那黑衣贼子匍匐在地上,如同濒死的青蛙挣扎了好几下,脸涨得通红似乎呼吸不过来了,他的动作也让他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长长伤口不断渗出血来,精美的地毯很快被染脏,估计再这么流血下去,他就得死了。

“招了吗?”沈晏饶有兴趣地围着他转了一圈。

云影仍然是那个声调:“是死士。”

沈晏垂眸一看,见恰好翻过身子来的黑衣贼子,下巴已经被卸掉,口水不断流出来,便清楚,估计他是在被抓了之后,准备服毒自尽的,谁知道被云影给卸了下巴。

“送去七夜那里吧,他前段时间还在跟我念叨少了试药的药人,现在正好有一个最佳人选。”沈晏笑着纯良无害,重新坐回了桌边吃饭,在云影提起那贼子准备出门儿的时候,又添了一句,“哦,记得让七夜试药的时候,顺便问一下他的出处。”

在七夜那些恶毒的药面前,心性再坚定的人,都得化作一滩水,沈晏相信,就算是死士的嘴巴,也是能撬开的。

沈晏重新拿起碗筷,继续吃起菜来,最后还喝了一碗汤,才心满意足地唤人进来收拾。

侍女们鱼贯而入,几人收拾桌子,几人服侍沈晏准备去沐浴。

一小侍女端着盘子,正准备出去的时候,却蓦地看见那花色精美典雅的地毯上,竟赫然有一团暗红色的血迹,惊吓之时,竟然一不小心丢了自己手中的盘子,素雅精致的圆盘滚落在地,一下子碎成两半。

带她的侍女一个横眼过去,小侍女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

“不碍事,一个盘子而已。”沈晏笑容浅浅却很和善,并没有打算责怪小侍女的意思。

刚刚摔碎那个盘子,放在别人家也许是要束之高阁的青瓷古董,可是在他们家,却只是用来盛菜的普通器皿,还原了它们最原本的作用,类似于这种盘子还有很多,沈晏是真的不在意。

教导新进小侍女的侍女也连忙跪下,这才领着那小侍女出去了。

对于地上那摊血迹,沈晏没解释,也没提,那些侍女更不会提,她们只会做自己手上的工作,包括重新换一块地毯。

沈晏沐浴完,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的时候,先前沾了血迹的那一块地毯,换成了另外一块不同花色同样精美的手工编织样貌地毯,而其他东西则仍然摆在原位,看不出来被挪动了的。

沈晏捧着一本书,坐到了床边,穿着薄薄轻纱却不觉着冷,只是靠在贵妃榻上,任由两名侍女为她擦干头发,沾着花露芬香的手指,为她轻轻按摩头皮的时候,她惬意地眯起眼睛,缓缓睡去。

过了好一会儿,侍女确认小姐已经熟睡了,才将她挪到暖好的被窝中,为她盖好锦被,吹熄蜡烛,纷纷离去。

沈晏一向不习惯自己睡觉的时候房中有人,所有的侍女都是守在外间的,里间则是空空荡荡,什么时候,黑暗中多了一抹深沉的身影,也无人可知。

唯有躺在床上似乎睡着的沈晏睁开了眼睛。

“那人活活痛晕,也没有开口招供。”云影道,“七夜说,醒过来之后,他的神智也许会受到影响,无法再回答我们的问题,只能作单纯的药人了。”

沈晏有些惊讶,还有人能够在七夜的毒药下坚持住的,真是难得,看来是真正万里挑一的死士,死士的素质绝对过关,只是武功暂且不高,倒是有些可惜。

“算了,就送给七夜吧。”沈晏惋惜道。

她猜测了一下那人背后可能的人,针对她的——秀阳?不会,一个公主还不至于到拥有死士的地步,流苏就更不用说了。其他的,她就想不到什么了,就算是沈家的仇人,针对她的两个哥哥,也不应该针对到她的身上。

沈晏蓦地想起前世血腥惊心的一幕幕,难道是……

她眸光一沉,其中的冰冷如同要冻住一切。

不管背后那人是谁,她都必须打起警惕,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狼爪,不知何时会是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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