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曼陀山庄。
万籁俱寂,风过无声,只余九天之上一轮明月,普照人间众生万象。
在一处极为僻静的林子里,只能听到点点虫鸣鸟叫的声音。一道黑影站在树荫下,抬手,放飞了一只白色的信鸽。
白鸽体型娇小,速度却快得不可思议,仅是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踪影,就仿佛一道白光划过夜色,转瞬淹没无痕。
“他们,果然是去了边关。”
一声低笑,带着一丝冷意,一丝意料之中的轻蔑。
那道黑影缓缓走出树林,淡淡的月光落在她脸上,温婉端庄,正是庄主夫人安以柔。
走出树林,看了一眼天边月色,那双眼中骤然划过一抹埋藏很深的恨意,“还有一个多月,终于是来了!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声音,还在风中回荡,化开无尽幽冷的杀意,然而,月色下,却已经不见了安以柔的身影。
苍穹如墨,秋风万里,夜色,无声寂寥。
拂月阁中,传出阵阵琴音,缥缈空灵,低柔婉转,似有无尽心事,蕴于琴声之中。
采薇搬着个小板凳,坐在纳兰轻衣身后,双手捧着下巴,看着她抚琴。
“小姐……人家都说弹琴思人……你是在想云小姐?还是在想容公子呢?”
纳兰轻衣一怔,纤细如玉的指尖顿住在琴弦之上,渺渺琴音,静静消散。
思念谁?
应该是,两者皆有吧!
可是,思念又能怎样?她去不了边关,也出不了这山庄大门,想见的人,统统见不到。
采薇看着她出神,脸上漫过明显的心疼,走过去,轻声道:“小姐,时辰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纳兰轻衣却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困。”
采薇吸了吸鼻子,应该是失眠吧?
“可是,已经很晚了,小姐的身体……应该早点睡!”
纳兰轻衣却看着窗外的月亮,“我出去走走。”
“啊?”闻言,采薇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是,纳兰轻衣却已经抬步朝门口走去,等采薇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走到了院子里的兰花丛中。
采薇立刻拿了一件披风跑过去,将它披在纳兰轻衣身上,小声道:“小姐,那你……那你少站一会儿……”
哎!小姐现在肯定是很难过了!云小姐在的时候,小姐还会笑一笑,可如今,云小姐不在了,小姐也……
本来见不到容公子,小姐就已经很难过了,如今,连云小姐也走了,小姐怕是更伤心了。
有云小姐在的时候,她还能把小姐带出去见见容公子,现在……
采薇越往下想,便越觉得心疼,看着月色清风之下,纳兰轻衣纤细清瘦的身影,心中更觉不是滋味。
纳兰轻衣只是静静地望着天边明月,空灵静美的容颜安然若画,只是眉间,轻锁一抹淡淡愁情。
纵然天各一方,却共一轮明月,抬头,彼此所见是一样的星空,如此,并不孤单。
山高水远,战场凶险,惟愿若儿安好。
月华如水,苍穹如墨,在天地的另一处,容初站在树下,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神情隐在夜色中,有些飘忽不清。
都说明月无情,不解人世情愁,千百年来,顾自圆缺,冷眼旁观天地人间,然而,世间又有多少人聊以明月寄相思?
拂月阁外,纳兰奕无声的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院中的纳兰轻衣,眼中有无奈,亦有心疼,还有几分深沉的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最终,摇头长长的叹息一声。
“终有一天,你会知道爷爷这么做都是为你好。”
无论人世如何变幻,时间一如既往的向前,从不肯放慢步伐。
两日后,边关。
今日,是边关战报传入京城的第十天,也是云天离京前往边关的第十天,然而,真正的战事开始于十七天前,也就是说,如今的西关边境,战火已经燃烧了整整十七天!
深秋的景致,在瀚海阑干的边城总是被展现的淋漓尽致,赛草千里,西风凛冽,天空万丈,黄沙飞扬,长烟落日,孤城号角……所有的景象勾勒出独属于深秋的萧索,荒凉!
然而,却因为浸染了边关的战场风沙,而多了几分荡气回肠的豪情与悲壮。
边关重地,宛城。
此刻,残阳如血,西风凛冽,呜咽的号角声在整个天地中回响,伴着渺渺秋风,一声声撞在人心深处。
城门紧闭,城外,千军万马集结,鼓声震天,呐喊声震耳欲聋,一波又一波的士兵扛着攻城的器械涌向城楼,古老的城门被巨石撞击,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响声,如一阵催魂魔咒般荼毒着众人心底的防线。
无数的火箭划破秋风,射向高耸的城门,城墙上,手持刀剑奋力死守的士兵,一个个神情肃杀,视死如归,挥舞着兵器,一次又一次的摧毁敌军搭上城墙的云梯,然而,却有不少人被火箭所伤,或跌下城楼,或浑身起火,惨死在同伴面前。
城墙上,身着战甲的将军正在奋力指挥,手中佩剑将那些跃上城楼的敌军一个又一个斩落城下。
然,宛城守军虽然勇猛善战,且视死如归,但,敌军大举来犯,不仅有备而来,更是数倍于己,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宛城将士一个接一个倒下,可敌军,却似怎么杀都杀不完,倒下一波又杀来更多人!
局势,似乎已经很明显,然,宛城将士却没有半分退缩,眼神坚定,浴血而战。
城墙下,敌军阵中,一位身着铠甲的将军,跨坐在战马之上,对着城楼之上趾高气扬的高喊,“林振南,败局已定,你们绝无胜算可能,负隅顽抗,不过是自取灭亡!奉劝你还是识趣点,器械投降,本将军还可禀报城主,免你一死!”
他话落地,身边无数士兵高呼呐喊:“器械投降,饶你不死!”
城楼之上,那位年过中年的将军,目光锐利如剑,直射城楼之下的男子,眼神中是冷冽杀意与不齿。
凛冽之音在风中回响,伴着西风狂烈,回响在整个天际,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刘述,你身为东陵子民,朝廷重臣,却投递叛国,出卖百姓!简直猪狗不如!如你这般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刘述一听,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眼神阴郁的看着城楼之上正气凛然的将军,阴笑,“本还想念在故人一场给你指条活路,却没想到,你竟如此不识抬举!既然你执意找死,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言罢,他一挥手,对着三军下令,“给我杀!一个不留!”
三军得令,攻势更猛,火箭如雨,射向城楼,致使城楼之上多出着火,而城内的百姓同样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稍有不慎,便会诶从天而降的火球砸到。
战事愈演愈烈,血腥味在风中蔓延,愈发浓重,其中,还混杂着刺鼻的焦糊味。
更多的士兵倒下,更多的敌军跃上城楼,短兵相接,战况愈发惨烈!
终于,在一声沉闷的巨响之后,城门被攻破,敌军如潮水般涌入,手持大刀阔斧,争先恐后的冲向城中。
见人便杀,见人便砍,似乎,只有杀戮与血腥才会让他们觉得满足。
林振南跃下城楼,举剑杀向攻入城中的敌军,手起剑落之间扬起血色漫天,而他,一边奋战,一边高呼:“杀!城在人在,城毁人亡!随我杀到最后一刻!”
士兵们,一边杀敌,一边高呼,“杀——”
他们似乎杀红了眼一般,人数不多,却杀声震天,个个神情肃杀,且有些疯狂。
看着眼前情形,刘述不屑冷笑,面色阴霾恶毒,“一群不知死活的疯子!全给我杀了!”
战况激烈,血腥而惨烈,宛城守军早已做好战死的准备,但,纵然一死,也要多杀几个敌军!这便是他们所有人的心声!
正当双方杀的血肉横飞之时,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似有千军万马正疾驰而来,马蹄声在秋风中回荡,仿佛是从各个方向传来的,气势惊魂!
所有人都是一怔,神情急转直变,忍不住慢下手中拼杀的动作,回头仰望四周,那些马蹄声更近了!目光所及之处,扬起一片尘烟滚滚!
根据那些尘烟,来者定有上万之众,且,真的是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林振南与刘述还有双方一些将领,都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凝眸看向远方,神情惊疑不定。
战场多年,他们自然都知道来的是什么,只是,这突如其来的骑兵,到底是哪一方的?!
刘述凝眉,宛城虽然易守难攻,可是,他所带士兵数量之众以及攻城器械之齐全,绝对可以在今日夜里拿下宛城,摄政王大人应该不会再派什么援军过来了!
那么……
林振南同样皱着眉头,略有沉吟,但是很快,双方的疑惑便打消了。因为,那迎风招展的战旗上,分明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云’字!
几乎是一瞬间,宛城守军将士双眼发亮,被鲜血染就的脸上浮起一抹狂喜,以及强烈的膜拜与自豪!
“大元帅!是大元帅来了!”
不知是谁率先高呼了一声,下面瞬间炸开了锅一般,呐喊声与欢呼声振聋发聩!
“是大元帅来救宛城了!宛城有救了!”
“杀呀!杀了这些猪狗不如的叛徒!”
原本,就视死如归,准备浴血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守军,此刻,士气高涨,热情与斗志不知飙升了几条街,满脸期待与膜拜的看着云天的军队越来越近,心底却是一片安定。
有大元帅在,宛城便可保住!失去的城池必当夺回,那些流血牺牲的同伴,也将得到安息!
不同于宛城守将的热情高涨与斗志昂扬,此刻,原本气焰嚣张至极的敌军,却是一片溃败之势,未战而先怯,一个个神情惊变,双脚不由自主的想后退。
刘述脸色阴沉,眼神更是阴霾至极,看着那战马之上英姿凛然的三军统帅,心底波澜起伏,卷起千尺风浪。
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想到云天会这么快就赶来!
这才十天吧!?宛城距离京城将近八千里路,战报传入京城时是十天前,想不到,云天居然这么快就赶来了!这简直……
他怎么会这么倒霉?!居然碰上云天!
本还以为,此仗必胜,他可生擒林振南,在摄政王面前立下一大功!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云天!
谁不知道这云天沙场征战几十年,向来叱咤风云,所向披靡,从未有过败绩,而今自己对上他……
这……
在刘述皱着眉头还在犹豫是否而下令撤退时,云天的军队已经杀了过来,将敌军后退的道路全部切断!
此事,引起敌军一阵恐慌,因为他们心知肚明,此刻,只有两条路留给他们,要么战,要么,直接被杀或者被俘!
这一场战事,似乎再无疑问,战局已经被瞬间扭转,一面是士气高涨的宛城士兵,一面是气焰嚣张过了头,如今只剩下满腔胆怯与畏惧的敌军将士,对于最后的结果,似乎,已经毫无悬念!
事实的确如此。
援军神兵天降,敌军被杀到落花流水。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将敌军彻底消灭,刘述亦被俘!
战事结束之后,城主府中。
云天询问了解了如今边关各地的具体情况之后,神情有些冷肃,沉默了许久。
万万没有想到,边关十城,如今,却只剩下三城!自敌军突袭来,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居然丢失了七座城池!
而其中的邺城,更是边关用于囤聚粮草的重地!居然,也沦陷失守了!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个中利害,实在令人寝食难安。
没有粮草,纵然再雄厚的兵力,也将不堪一击!
除了这些之外,云天还得知,如今,宛城等三座城中正在闹疫病,已经有无数百姓身染疫病,不治身亡,此事,搅的民心慌慌,不得安宁。
城中大夫与军医,所有懂医术的人都出动了,却还是无法解开疫病之祸。
场中的气氛有些凝重,云天沉默了许久之后,缓缓开口,英眉轻蹙,“如今,这三城之中的粮草加起来还够维持多久?”
古语有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可见,粮草对于行军打仗的至关重要性!
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又何来力气杀敌呢?
林振南的表情同样很严肃,很沉重,“最多,不过十日!”
“十日……”云天凝眉,“届时,京城押运的粮草应该可至。”
他出发至今已有十日,再过十日那便是二十天!算来,路上若无发生意外的话,应该是可以到的。
众将听了他的话,神情不免有些振奋,“有大元帅在,我军定可势如破竹,收复失地,将那些西越蛮夷赶出东陵!”
因为云天的到来,将士们群情沸腾,斗志高涨,甚至有人欲连夜杀去敌城,将城池夺回!
当然,这被林振南制止了,云天刚到边关,且是经过八千里的长途跋涉,又是急行军,自然是劳顿无比,当晚,自然是要让他好好休息!然后,再商议对敌之策!
不过,出于保险起见,云天还是修书一封,派人前往打探粮草押运的情况。
毕竟,监军是玉飞豹,云天虽然高风亮节,气度无双,可,还是担心玉飞豹会不知轻重,因私误公。
果不其然,第二日书信传回,玉飞豹带领军队以及粮草,器械,伤药等物资,尚在六千里开外!
以他这个行进速度,想要在十日之内赶到宛城,根本就不可能!
书信传回时,纵然云天素来沉稳如山,气度如海纳百川,却也微微动怒。
这都走了整整十一天,居然才走了两千里!按这么个走法,那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走到边关?!
平日里在朝中,玉飞豹做的那些事情也便罢了,可如今,这是关乎国泰民安的大事,战事稍有不慎,便是生死攸关,玉飞豹他,岂容儿戏?!
粮草,器械,伤药,若不能及时供给,士兵何以扞卫城池,夺回失地,将敌军驱逐出境?!
相较于云天的怒,一众将士们简直是义愤填膺,恨不能摩拳擦掌去将玉飞豹绑来狠狠地揍一顿!
包括林振南在内的宛城将领,心中均有愤愤不平之意,而林振南与云天更是相知多年的故友,对于玉飞豹其人,也是深有了解。
“皇上怎会派玉飞豹来做监军!”
这可真是误国误民啊!他与云天素来不和,且此人又骄奢淫逸,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如今,却在军中担任监军要职,这场仗怕是不太好打了!
看着林振南紧蹙的双眉,云天就知道他心底的担忧,当初,他也未曾料到皇上会派玉飞豹做监军,然……
“事已至此,监军一旦到任自然不会随意更换!国事当头,玉飞豹他应该会知道轻重。”
若他果真不知轻重,肆意妨碍战事,到时,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国泰民生面前,即便是皇上,也需退而其次。
闻言,林振南却微微摇头,“他若是知道轻重,就不会如此耽搁粮草了!”
虽说,云天所率领的十万骑兵都是跟随他南征北战数十年的精锐之师,纵横沙场,叱咤风云,绝非常人能及!能在短短十日之内急行八千里路,绝非一般军队可以做到。然,那些人也不至于十一天才走了两千里路吧?
好歹也是军人出身!所乘坐骑都是战马!而今又是紧迫之际,自当星夜兼程,十一天了至少该走五千里路!
如今,分明就是玩忽职守,有意懈怠!
将士们心中,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咬牙,将玉飞豹骂了千百遍,他就是个不知轻重的东西!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把行军打仗当出行游玩?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啊!
对玉飞豹咬牙切齿的同时,心中对楚天曜也生出几分不满来。
居然派了这么个王八蛋来!他最好是别在大元帅面前嚣张,不然,他们可都不答应!管他什么王法皇命,战场之上,只有大元帅!
云天稍稍安抚了一下义愤填膺的众将士,再次手书一分通告,飞鸽传书给玉飞豹,建议他挑选一支骑兵,以最快的速度先将粮草运往边关,而他自己,则可以按照他的步调慢慢赶路。
玉飞豹看完通告时,却是好一阵阴笑,随手一扔,将通告扔进了火炉里,跳跃闪烁的烛火落在他微胖圆滚滚的脸上,映出油光满面,更映出他眼底的阴森。
“好你个云天!还真是想得美啊!你就巴不得爷晚点到是吧?那样,就没人管你了是吗?哼哼!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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