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燕渡问询。
杨柳冷着的脸融化了,“领主,属下斗胆,开阳峰早先时候在无妄峰脚下买了一个庄子。属下以为领主想要将领主府建在无妄峰脚下,那庄子再适合不过,恢宏大气,不失美观。
那庄子据说是瑞雍皇帝生前为婉皇后建造的,建成之后,瑞雍皇帝每年都会带着婉皇后小住。前朝覆灭,那庄子辗转到了开阳峰手里,现斗胆献与领主。属下已派人修缮过了,领主现在就可以住进去。”
燕渡几乎没有思考,“允了,去吧。”
杨柳抬头,见燕渡的目光又回到了千寻歌身上,道了声,“是。”
“寻歌,你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太好。”脸很白,几乎不见一点血色。
再细看,千寻芜与千寻影与平日里也不太一样,云苏在一旁安慰千寻影,千寻芜只一眨不眨的瞧着无妄峰顶。
“小芜。”燕渡揽着千寻歌,能感受到怀中人在发抖,就问了千寻芜。
“那是我们的父母曾住过的庄子。”千寻芜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转移,回答的时候显得格外的敷衍。
“是,我这样决定,你们会不高兴吗?”
“不会。”只是难免触景生情。
瑞雍皇帝只带了婉皇后和他的公主们,一家人在这个庄子里,每年住一个月。有时候是春天,有时候是夏天,冬天或秋天,那一个月里盛满了一家人很多的美好时光。
“寻歌,你会不高兴吗?我选那个庄子作领主府,因为它是你父母住过的,我想你以后住在那里,应当会自在舒适,还因为这是无妄峰脚下,而千梦在无妄峰顶。”
千梦不是千寻梦,但她身上有千寻梦的影子,否则千家姐妹不会把她认错,在她身上付诸这样深厚的感情。
付出去的感情是收不回来的,但是可以不断的消磨,时间久了,再多的感情也会被消磨殆尽,曾经的亲人朋友,也可以一瞬间成为敌人。
“燕渡,你思虑得很周到,谢谢你这样为我们姐妹着想。”
“这是我应该做的,寻歌,我们过去吧,杨柳说庄子可以现在就入住。”
千寻歌点头。
一行人很快到了杨柳说的那个庄子。
“姝娴山庄。”云苏念出声,又说,“姝,静女其姝,取美丽之意;娴,文雅美丽,秀气温和,勤俭持家,中年吉祥,晚年昌隆。很好的寓意,瑞雍皇帝一定很爱他的妻子女儿。”
瑞雍帝后是千家姐妹的父母,这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那字,是我父亲亲自题的。”千寻影眼中有泪光闪过,又强行压了下去。
云渺挽着千寻影,“影姐姐,你别难过,影姐姐的父母不会希望影姐姐这样的。”
燕渡叹了叹,揉了揉千寻歌的头发,“进去看看吧。”
以后姝娴山庄就是领主府了,它不再独属于千家,十五六年,它的上一任主人已经淹没在时光里了。
“姝娴,不只是对妻子儿女的祝愿而已。”
“小芜,你在说什么?”燕渡偏头。
“没什么。”千寻芜垂下眉眼。
姝娴,姝是敏姝,是瑞雍皇帝对自己妹妹最真挚的祝愿。娴,是对的女儿的祝愿。
可是啊,苦难降临在这一家人身上的时候,被祝福的人也没能避开。瑞雍帝后相拥而亡,敏姝公主投了悬梁,千家的四个公主,颠沛流离,四处奔波,那个最小最小的公主至今行迹不知,生死不明。
苍生罹难,千氏已经尽力挽救。这个王朝统领大陆近千年,何曾对不起过苍生黎民。
然而,在生死关头,那个为了苍生精疲力竭,形销骨立的人轻易的折在了苍生手里。
是苍生辜负了他啊。
千寻芜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怨恨的。
怎么能不怨恨呢。
他们一家人无罪,却被钉上了罪无可赦的帽子。
那些隐在黑暗处的魔鬼,伸着狰狞的爪牙,张牙舞爪的把千氏撕得粉碎,百孔千疮。
然后,碾着未冷的尸骨闯进京都,戴着闪光的王冠登上王座,理所当然的接收了死去的人守护的万里河山。那些咆哮着要淹没苍生的劫难在那一刻都涌向了远方。
罪恶的人被标榜成了功臣,成了举世仰望的神。
怎么能不恨呢?怎么能不怨呢?
罪恶的人亲手把罪恶放到人间,当人间被折磨得苟延残喘时,罪恶的人如神降临,收走了罪恶,披着善良的皮成了神明。真正的善良早已被苍生碾碎成了渣,被罪恶踩在脚下。
这一日的月是血红的,一如许多年前,京都残阳暮色下的皇宫一样。
千寻芜倚在窗边,望着漆黑天幕上的圆月,笑得凄冷寒凉。
既望这一夜,对很多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新的领主府外,女子身着白衣,面覆白纱。她独自站在姝娴山庄外,周身冷寂又落寞。
她是抬着头的,眸光凝滞在姝娴二字上,很久很久了,也没有挪开分毫。
“今日是既望日了。”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嗓音,隐隐带着一丝喑哑。
这个声音,白绫是熟悉的。
“我知道,浮沉教主不必特意提醒我。”
“既望之日,白绫仙子会动手亲自杀一个人,鲜少有过例外。你来了这里,是想将自己亲手推上领主之位的人杀了吗?这不是你的行事作风。”
“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行事作风。”白绫回身,清清冷冷的眸子,静静的看着融在暗色里的人,直到再看不见他的身形。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站的那个地方,该是有一轮太阳的,该是光芒万丈的。
白绫蹙眉,不是很理解突然钻进脑海里奇奇怪怪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主动放弃了先前那个问题的答案,转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浮沉也自然的略过了先前那个问题的答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我路过。”
“真是个别致的巧合。”白绫的目光不起任何波澜。
浮沉低笑,“是挺巧合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白绫仙子还是很有缘的。”
“是吗,是我要杀人的时候,浮沉教主都恰好路过,是这样的缘?真是荒谬。”
“这么说,你当真是来杀人的?杀了刚上任的领主,真是份特别的礼物呢。江湖武林会喜欢白绫仙子这份特别的礼物的,这样的重礼很难不让人喜欢。”
白绫竖起食指,左右晃了晃,“不,我要送他们更好的礼物。既望是我给自己定下的日子,我会在这天杀了我觉得罪恶的人。我白绫仙宫的人会在每一年的每一天杀天下罪恶的人。但是今天,我决定不杀人,这就是我给他们的礼物,浮沉教主觉得如何?”
浮沉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要杀领主,但你打算今天放过他,为什么?而且依你所言,他无罪吧。”
“他有罪,看在一个人的面子上,我放了他。只他也还是有罪,总有一天,他还会落在我的手里。”
“你破例了。”
“是,我破例了,这个既望日,我不杀人。”
果然是个很不错的礼物。
“那人好大的面子。”浮沉道。
白绫没有回应。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浮沉问。
“我在缅怀。”
“缅怀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好奇?”白绫抬眼,落下话来,“好奇没用,我不想告诉你。”
“也许我知道。”
“随你。”白绫似是疲得打不起精神,连多回应一句话也不愿。
“姝娴山庄今日,好生热闹。”浮沉抬头。
白绫回首,两双眼睛一同落在坐在墙头的人身上。
“白绫仙子,浮沉教主,好巧。”千寻芜镇定且平静的打了个招呼,平常得好像她和这两个人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
实际上,这样近距离接触,无论是白绫,还是浮沉,都没有过。
白绫回身,瞧着墙头上的人,月下,她看不清千寻芜的表情。她想,千寻芜应当也是看不出自己的表情的。
“寻芜姑娘听到了多少?”
这话问得还挺客气的,不太符合浮沉教主的风格。
千寻芜挑了挑眉,夜色掩住了她眼角妖冶的小痣。
“在白绫仙子说,这个既望不杀人的时候,二位太专注了,我默不作声,怕惊扰了二位。”千寻芜安之若素,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眼下的这两个人,在江湖武林是如何的翻云覆雨。
白绫笑了一下,“也是路过?”
白绫的音色是清冷的,没有似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娇软。
“不是,我特意过来的。嗯,缅怀,我觉得这个词用得很不错,白绫仙子觉得呢?”
白绫眉梢跳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千寻芜:“你确实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浮沉:“你二位是在打什么哑语?”
白绫:“没有。”
千寻芜:“没有。”
浮沉:“……”
“哦?看来我是无幸知道了。”
白绫眼中闪过什么,大概是对着浮沉的,那意思应该是:你知道就好。
夜幕里无声无息飘出一道白影,浮沉与白绫皆是一惊,这次,两人都没有觉察到这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不留神,会让人以为这是一道鬼影,因为这人从头到脚都笼在白色里。
白衣,白幕篱。
等白影近了,才让人觉出这是一个人。
千寻芜在第一时间飞身而下,与白绫并肩站在一起,警惕的注视着面前被白色严严实实遮挡住的人。
浮沉侧头,“白绫仙子,这是你白绫仙宫的人?”
“不是,白绫仙宫的人不会是这个扮相,浮沉教主不知道吗?”
“知道。”整个江湖武林都知道。
“阁下冒然过来,不报一下名讳吗?”千寻芜的警惕没有一丝松懈。
“虽然不是我白绫仙宫的,但我是认识她的。”
浮沉和千寻芜的视线一同落在白绫身上。
白绫施施然想了想,道:“这位是敏姝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