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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族骑军和妖族骑军在漠北平原上的对峙,在整个人族的历史里,还是头一份,在整个大梁朝两百余年的历史上,同样是头一次。

那支从南方一路深入漠北的骑军,已经遭遇了不止一场大战,如今整个骑军上下的所有士卒,几乎都是疲倦不已,可当他们看到了那位举世无双的大梁皇帝后,那本来疲倦不已的身躯,便又充满了力量。

大梁边军,为人族而战,在这冰天雪地的漠北,他们无怨无悔,但谁不愿意被人高看一眼,夸赞几句,不为别的,就也想被人认可,那么即便死在这里,也会觉得心里过得去。

所以之前李长岭领着骑军出征之前,才会说这一趟走完,他肯定要让那些神都里的读书人对他们说几句好话,写几篇文章称赞一番,那本是鼓舞士气的举动,但到了这会儿,其实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因为他们已经见到了那位大梁皇帝,那位人族的名义上的领袖,整个大梁朝真正的主宰者,那是多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此刻却都已经来了漠北,和他们一起,并肩而战。

这等殊荣,他们这次只要不死,走回去和袍泽们说上一番,那定然比杀了几个妖族更值得吹嘘。

说得更为通俗一些,这便是可以吹一辈子的事情!

妖族大军那边,又有一支大军汇聚而来,领头的正是大祭司和那位妖族大将。

之前他们和大梁边军相遇,原本以为不管如何都能够拦下这支骑军的北上,但却没有想到,最后硬生生是被这支骑军凿开了一条口子,硬生生撕开屏障,继续深入漠北,他们没办法,只好继续追赶,并且通知其他妖族军队,要将这支骑军扼杀在漠北。

可还是晚了一步。

如今那位人族君王已经和他最终忠诚的追随者相遇了。

大祭司骑着胯下异兽来到妖族大军阵前,看向那位如今光景不可谓不凄惨的大梁皇帝,敬佩道:“陛下不凡,能在我主手下安然离开,如今想来我妖族大军也拦不下陛下,便任由陛下南下便是。”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无数妖族将领都皱起眉头,纷纷出声,不能理解大祭司的选择。

大梁皇帝没有死在妖帝手中,这件事他们自然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没有死在那位妖帝陛下手里,他们便不意味着要眼睁睁看着大梁皇帝南下离开,要不然他们调兵遣将,搞出来如此大的阵仗,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拦下和妖帝一战之后,注定就会重伤的大梁皇帝。

可大祭司这一开口,便让他们都有些迷茫了。

为何要放大梁皇帝南下?

大祭司没有解释,他只是摆了摆手,让妖族大军让开一条通道,好像就是摆出让大梁皇帝就此离去的意思。

他比其余的妖族将领知晓的事情要多得多,之前大梁皇帝一路南下,已经遭遇了不知道多少次拦截,那些妖族大军,大部分都有妖族的大妖压阵,可即便如此,却还是没能够拦下眼前的人族君王,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大祭司便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眼前的大梁皇帝即便再是什么强弩之末,再是什么油尽灯枯,想要将其彻底留下,只怕都要付出极大惨重的代价,甚至于即便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也不见得能成。

不过能让他做出这抉择,也不只是因为大梁皇帝无双的威势。

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

这里还有大梁的边军在。

如果大梁皇帝就此离去,对于北境边军来说,定然是极大的重创。

这种重创,不见得只是在吞掉这支边军而已。

……

……

大梁皇帝收起那朵紫色的野花,没有说话,只是沉默面对妖族大军。

郁希夷忍不住感慨道:“这位大梁皇帝气魄,真是举世无双,竟然还能让妖族折服!”

方外修士,一向不视自己为大梁子民,这么开口,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早就是重伤的柳半壁听着这话,忍不住讥笑道:“傻小子,你懂什么?”

郁希夷一怔,本来还沉浸在对大梁皇帝无限敬佩之中,此刻听到这话,宛如身上的热血都被一盆凉水浇灭,这才不好意思问道:“敢请前辈解惑?”

柳半壁瞥了一眼前面黑压压的妖族大军,缓缓开口,声音算是比较温和,“妖族大军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拦下陛下,实际上到了陛下这样的境界,若只是想要离开,这几十万妖族大军也好,还是再多来数位大妖也好,都很难拦下陛下,一位这样的绝世武夫,不管不顾地想要离开,这天底下真没多少人有办法。”

“也就是说,这位大祭司是识时务,不愿意多做努力,免得伤亡过大?”

郁希夷自顾自点头,心想如果是这般的话,那也就不能只说是折服了,这期间当然还有自己的算计在里面。

“错了,哪里这么简单。”

柳半壁眯起眼,轻声道:“妖族摆出这阵仗,陛下走还是不走,若是走了,身后的大梁边军还要不要?即便这些边军能心甘情愿地为陛下送死,那妖族不见得就要全数都将他们留下,杀了大半,最后留下个三五千人回到长城,再把今日的事情说说,你看看这北境这么些年凝结起来的军心,到时候散不散?”

柳半壁叹道:“其实在这北境,别的名利到底还是留不住人的,这帮人能熬下去,其实就为了一口气,要是这口气散了,再聚起来就不容易了,到时候整个北境溃烂,哪里需要妖族大举进攻,光是从我们自己这边,就慢慢烂了。”

郁希夷听得心中震撼,他不过是个剑修,平日里练剑杀妖,还算是擅长,这种勾心斗角,城府算计,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他喃喃道:“这群妖族,有八百个心眼子。”

柳半壁微笑道:“在这个世上,你想要没有城府地活下去,其实也简单,等你什么时候剑道通天,凡事就一剑而已的时候,那就不需要心眼了,一切都用剑解决。”

郁希夷揉了揉手掌,没有答话。

……

……

雪原之上,双方此刻都在等那位大梁皇帝做选择,其实李长岭早就做好准备,一旦皇帝陛下若是选择独自离去,那么他便带着这身后骑军杀一场,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天知道!

不过说到底,他李长岭定然不会觉得如今皇帝陛下独自离去有什么不对,这位自己的皇帝陛下的命本来就比他们更金贵,拿他们这些人的性命去换,有什么问题?

更何况,他们早早在深入漠北的时候,便已经想过有这么一天了……

只是,也肯定是会有些不甘吧?

李长岭看着漫天风雪里的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抬起头,没有说话,其实也不必说话。

对面的大祭司,即便在妖族的地位再高,对于大梁皇帝来说,始终两人还是没有站在同一个高度,不用多说。

他在风雪里,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招了招手。

然后那位大梁皇帝只说了四个字,便让那些沉默无声的大梁边军,再度浑身热血沸腾。

大祭司的脸色难看起来。

当时,那位大梁皇帝,只是开口,吐出四个字。

随朕破阵。

……

……

半日之后,凿开妖族大军防线的大梁边军只剩下的一半左右,这一场大战,二十万骑军,葬于漠北的,整整十万人!

妖族大军,更是损失惨重,倒不是被这些人族的边军所伤,而是那位强大帝王的境界实在是太高,战力实在是太过可怖,他只是在军阵中走过,便要在瞬息间带走数百个妖族性命。

至于那些大妖,若是敢和这位大梁皇帝厮杀,也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大祭司招了招手,召回了此刻还想要追杀而去的妖族部下。

那位妖族大将不甘心地看着南方,恼怒道:“难道就这样让他们离开?!”

大祭司说道:“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妖族大将默然无语。

“其实我们早该想到,既然陛下都留不下他,那么我们也不可能留下他,只是真相往往很难让人接受,要不然也不会让我们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让他回去吧,他不见得也能省心,毕竟在南边,他不见得就能好过。”

大祭司招了招手,然后天地之间,风雪之中,苍茫的号角声就此响起,那是妖族在鸣金收兵!

在北境征战厮杀多年,这些士卒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这样的号角声,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要是换做平日,他们自然要高兴地惊呼起来,但此刻,却没有人说话,他们的身体已经无比疲倦,在大雪天气和妖族厮杀,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强项。

战到后面,其实完全就是靠着一股精气神在死死支撑。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精神去欢呼。

李长岭浑身浴血,平日里从来不当是什么重物的大戟此刻他握在手中,只觉得手臂发抖,几乎就要握不住。

不过他仍旧很激动,或许对于那些士卒来说,完全体会不到今日是个什么景象,但他很清楚,这一场仗,不管如何,都是要被记载在史册里的,人族和妖族在漠北这块土地上各自流下无数鲜血。

这一次,是第一次妖族主动退兵。

就这一点,便足以名垂青史。

而能让他们做到这一点的,大概还是那位身形高大,如同高山一样伟岸的男人。

士卒们纷纷看向大梁皇帝,眼神里都是不加掩饰的狂热,只怕是天下没有任何一个道统,一个流派,能让门下弟子能有如此狂热的眼神。

他们从今天起,便已经成为大梁皇帝最忠实的追随者。

大梁皇帝若是此刻说些什么,其实对于士气会是极好的事情,不过他甚至没有转过身来,他看着南方,留给众人一个高大背影,然后一道声音,在风雪里传出。

“带上死去的士卒,朕带你们回家。”

……

……

北境长城城前,已经是满面风霜的大将军顶着一头枯败白发,身后则是一字排开的将军府大小将领。

站在长城之前,大将军心潮澎湃,驻守北境多年,面对妖族,他只能说是勉强相抗,如今这场大战虽说谋划许久,耗费无数心力,但最后其实还是算百密一疏,如果不是大梁皇帝替他们堵住了那个缺口,那么一场溃败,根本就是在意料之中。

只是如今结局,几乎已经是最好,陛下安然无恙地折返,那前去驰援的二十万骑军,虽然折损过半,但还是穿过漠北回来了。

这样的结局,本就是这位北境大将军没有想过的结局。

他恍惚失神,前面马蹄声阵阵,已然有大军归来。

大将军等到大军临近,单膝跪地,朗声道:“臣恭迎陛下凯旋!”

身后一众将领也是纷纷开口,声音激动。

大梁皇帝来到大将军身前,看着他顶着的那头枯败白发,平静道:“你老了。”

北境风霜这么大,整年整年熬在这里,怎么可能不老?

每日都要担忧妖族破开长城南下,到时候生灵涂炭,自己便沦为人族罪人,如此忧心,怎么能不老?

最主要的是眼前的北境大将军真的已经活了很多年,他在灵宗皇帝在位之时,便已经是北境大将军了,已经很多年了。

实际上当初大梁皇帝起兵的时候,当时整个世上唯一能够改变这个结局的,其实就是这位北境大将军,若是他选择动用北境边军南下神都勤王,只怕大梁皇帝根本没有机会取胜。

实际上当初那位废帝的圣旨不止一封来到了北境,但都被这位大将军按下了。

他不是久掌兵权之后便对皇权漠视,而是因为他北边是妖族,是人族最大的敌人,有此局面,他并不敢擅自分兵,若是一旦让自己卷入那皇权争斗,最后导致妖族南下,那后果便要比违抗圣旨还要大得多。

因此最后在那场大战里,他选择了沉默,作壁上观。

最后大梁皇帝取胜,成为这大梁真正的主宰,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清洗这位北境大将军,将这个至关重要的位子交给自己的亲信,但没有。

这十几年来,北境一直这般,由大将军说了算。

而且这十几年来,大梁皇帝更是对于北境有着更大的支持,根本没有任何想要给这位大将军穿小鞋的想法。

当初将北境大将军的亲女嫁给大皇子,只怕也是存了此等心思。

君臣不相疑。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哪里是一般君王能做到的。

只是如今大梁皇帝这句老了,却让很多人生出了很多想法。

难道北境的天,此刻就要变了?

之前大梁皇帝不动大将军,是因为北境他已经有了很深的根基,即便坐上皇位,也不见得能撼动这位北境大将军,而如今大梁皇帝裹挟这无双威势,再动这位大将军,是否更加容易一些?

跪在大将军身后的将领们在这瞬间想了很多。

大将军看着自己眼前飘落的白发,说道:“臣的确老了。”

如果大梁皇帝开口说大将军老了是想要让他退,那么大将军这句老了,只怕就是大将军也愿意就此往后退去。

那之后大梁皇帝会怎么办?

顺水推舟,就此让北境变天?

大梁皇帝有些遗憾地开口道:“可惜朕还没找到能顶替你的人,再熬几年?”

大将军看着眼前的大梁皇帝,轻声道:“臣熬不了多久了。”

这句话,太多无奈,太多不舍。

大梁皇帝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朕知道了。”

——

车厢里,安平公主点了一个小炉子,才让寒冷的车厢暖和起来。

“天御院那边的符箓我用着不顺手,还是点炉子来得舒服,你年纪虽小,但好似武道境界已经不低,自然不害怕寒冷,姐姐我可不行,这身子骨柔弱得不像话,只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安平公主看了一眼车厢外的光景,这会儿大雪磅礴,应该还是在半夜,距离清晨,还有个几个时辰。

仿佛是印证她说的那些话,说完之后,她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浮现出不健康的红润。

她倒也不在意,只是拿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颗丹药,伸手放入唇间,才笑道:“老-毛病了,倒也不麻烦。”

陈朝一直沉默,对于这个堂姐,他已经不算太抵触,只是仍旧话不多。

安平公主问道:“听说你从小在渭州长大,那年大水,波及到你了?”

陈朝点点头,说道:“正好在渭水畔,大水之后,不得不远走苍州,前两年才重新回到渭州。”

安平公主怜惜道:“那会儿年纪不大,在逃难的灾民里,受了不少委屈吧?”

陈朝默不作声,苦难这种事情,其实本来就不该反复提起。

其实陈朝的经历,大部分这些神都的大人物都清清楚楚,安平公主这么一问,大概也只是找些话题。

看着那炉子上的火苗,安平公主有些出神,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问道:“真喜欢那个谢氏的姑娘?其实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不见得好,姐姐是过来人,劝告你一番,如果只是有些好感,并不是真正地喜欢,那么其实这会儿撒手也是好事,你身份本就特别,又卷入这些世家里,头疼莫名,还不如寻个家世清白的姑娘,少些麻烦,才是最好。”

皇室也好,那些世家大族也好,其实正如这位安平公主所说,一旦陷进去,便极为容易陷入麻烦里。

陈朝沉默一会儿,摇了摇头。

安平公主安静地看着自己这个堂弟,忽然笑起来,“你这样子,倒是真像你娘亲。”

陈朝没说话。

“不过那姑娘其实不错,万柳会文试魁首,别的本宫不清楚,但她定然是读了很多书的,实际上现如今这些世家大族里,真能这么沉下心来读书的,真的不太多了,不过现在听说去练剑了?”

安平公主皱眉道:“天赋还不错,以后降得住吗?”

“要不要本宫过些日子把她叫进宫来,帮你好好敲打敲打,好让她知道,天下女子,再厉害也没什么用,还是得相夫教子?”

安平公主絮絮叨叨,话说了不少,陈朝是越听越头疼。

“她喜欢读书便去读书,喜欢练剑便去练剑,实际上她的一辈子,根本用不着为谁而活,自己便是自己,要做什么,要怎么样过一生,自己去选择便好了。”

陈朝缓慢开口,便算是将安平公主的所谓一番好意都回绝了。

安平公主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终究是你们两个人过日子,不过我过些日子还是得让她多进宫走走,你娘亲不在了,母后也不在了,我这个做姐姐的,总得替你多看看,多表示表示。”

陈朝有些无奈,对于这个分外热情的姐姐,他想起了天青县对门的婶子。

其实那个一直因为体型有些自卑的妇人,也是难得的好人。

“好不容易咱们姐弟有时间说些闲话,总不能你光让本宫说,你自己在这里一句话都不说吧,快讲讲,这些年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安平公主有些期待地看着陈朝。

陈朝没办法,便只好开口,说起那几年在天青县的事情。

安平公主听了许多,开口赞叹道:“不愧为本宫的弟弟,在天青县做镇守使,便也是我大梁朝最好的镇守使。”

但随即这位安平公主便问道:“你对门那汉子叫什么名字,怎么这般有意思,吵架还能天天见你便吵?”

陈朝老老实实说道:“周枸杞。”

安平公主听到这名字,琢磨片刻,忽然脸上的笑意尽数消散,而后剩下了些惊愕和意外的情绪。

陈朝注意到安平公主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安平公主沉默不语,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你是说,他已经娶妻了?”

陈朝点点头。

安平公主没有反应,但不知道为什么,陈朝却觉得眼前这位公主,此刻应该是极为伤心。

可一个在大梁南方偏僻小县里的疲懒汉子,按理来说,怎么都不可能和这位大梁公主扯上什么关系才是吧?

陈朝骤然一惊,有些好奇地看向眼前的安平公主。

他似乎想起什么。

……

……

天蒙蒙亮,陈朝走出车厢,一夜没睡,对于这位少年武夫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事。

那个高大马夫看了陈朝一眼,默不作声。

陈朝转身朝着左卫衙门走去,此刻天地大雪,仍未停歇。

车厢里,仍旧算不上寒冷。

安平公主有些失神地坐在床榻上,泪流满面。

这位久居深宫的公主殿下,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意的是什么,自然也就不知道她为何在此刻为何却又泪流满面。

——

翁泉守在左卫衙门一整夜,谨记陈朝所说的一切如常,所以即便昨夜有些异常,他都没有任何变化,此刻看到风雪里的陈朝归来,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去之后,轻声说了些什么。

陈朝皱眉,“你是说右卫负责的区域有异动?”

翁泉点点头,轻声道:“是手下的巡察使看到的,只是指挥使的命令是一切如常,便没有深入查看,如今来看,是否要禀告镇守使衙门那边,看看他们是怎么想的?”

陈朝摇摇头,“镇守使不在,什么妖魔鬼怪都跳出来了,我倒没觉得不是好事,现在的神都就像是几个人丢下去一大张渔网,但是最后能不能攥得住,却不好说。”

翁泉听得云里雾里。

陈朝淡然道:“你不需要想太多,只要平日里怎么做,如今就怎么做,一切的变化,都在我们这里处于不变,那么等到这场风浪过去,左卫便还是左卫。”

翁泉想不明白其中的利害,自然而然也就问不出来些什么。

但实际上陈朝这么做,还是有风险的,那就是如果这场风浪起来的时候,要裹挟他们一起,但他们偏偏又没有参与其中,等到风浪过去,正好便是当初那帮人取胜的话,那么他们的日子便不太好过。

只是陈朝如今不太在意这件事,因为镇守使主动离京,代表着很多东西。

而且最为关键的不是这些,而是那位皇帝陛下能否安然归来。

如果真的能够安然归来,那么一切做的便都不如不做。

这是明确的事情。

陈朝看了一眼蒙蒙的天色,揉了揉脸颊,说道:“我得睡一会儿,如果有人来找我,便让他等着。”

翁泉嗯了一声。

……

……

风雪不停歇。

院长在那湖心小亭喝酒吃炖豆腐,不过这一次,魏序没有在他身旁。

于是一个人的院长,看着有些形单影只。

不过很快,亭外便有人来到这里,好似是院长的客人。

那人走进湖心小亭,也不客气,端起碗便夹起一块豆腐,笑着说道:“吃了白菜滚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

院长啧啧道:“这种话,我要是去告诉天下人,你这家伙只怕日子不好过。”

那人毫不在意,吃了一口滚烫的豆腐,张口的时候,嘴里都是热气,“天底下没有多少人真正能看透陛下,境界是这样,性子也是这样,大家很乐意用猜测别的帝王的想法来猜测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但实际上咱们这位陛下,可过往的所有陛下都不一样,看似冷漠,但实际上才真有情意,要不然哪里会有这么多人愿意为陛下效死。”

院长揉了揉眉头,喝了口热酒,又吃了一块豆腐,这才缓缓笑道:“人啊,总是喜欢自作聪明,你这位镇守使又怎么知道自己的看法不是错的,或许陛下天生会演戏,把我们都骗了。”

原来来人不是别人,而是所谓已经不在神都的镇守使,他其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神都,但却没有露面,让外人不知晓他的存在。

镇守使说道:“演戏的帝王可不会孤身深入漠北,那可是真要命的事情。”

听镇守使说到这个,院长也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否认。

深入漠北的帝王,这历史上也就这独一份吧。

“那你还是担心担心陛下能不能安然回来吧,妖帝可不是什么普通货色,要是那么好杀,也不会这么麻烦了。”

院长喝了口酒,然后没来由地就想起了自己那个弟子,剑仙剑仙,名头倒是大,这会儿却也不知道生死。

镇守使感慨道:“陛下真的很强,这一点,毋庸置疑。”

院长没有说话。

镇守使换了个话题说道:“我本来想着让那小子回到神都,好好磨炼他一番,结果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公主殿下,把事情给断了。”

院长笑了笑,说道:“这位公主殿下其实骨子里最像皇后娘娘,果敢和善良一样不差,既然知道那小子的身份,她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不出来做些什么,其实你之前说陛下不可能是演戏,我倒是也觉得是这般,毕竟这位公主殿下也算是随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性子。”

镇守使苦笑不已,神都如今的局势他自然也知道,那些人想要借着陛下离开生事,他也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看看陈朝,结果这才开始,那小子才收拾了左卫,还没有做些别的,便被那位公主殿下叫去了车厢里,浪费了一夜的时光。

那是极为关键的一夜。

镇守使叹了口气。

院长微笑道:“陛下选择北上,不见得也没存这样的心思,那接下来,你这位镇守使就要有动作了?”

镇守使挑了挑眉,不发一言,只是吃了几块豆腐,然后喝了几口酒。

院长忽然严肃道:“北境那边的消息,你是不是知晓,要是知晓,给我透个底,我对陛下要做什么没有太多想法,但我那弟子在北境,是否还活着?”

“柳半壁?”

镇守使说道:“之前的军报里,院长您这位弟子,可在北境杀过不少妖物,剑仙风采,可是不弱于任何一人。”

院长恼怒道:“管他什么剑仙不剑仙,要是都不能活下来,即便真是个剑仙,又有什么用?!”

镇守使笑而不语,忽然问道:“院长像是您这般弟子如此多的,每天只怕是有操不完的心?”

院长反驳道:“你当人人都是魏序,如此懂事?”

只是刚一说出来,两人便对视一眼,各自缄默。

对于魏序,可能神都有不少人会真的觉得这位书生安静儒雅,但实际上哪里有这么简单?

镇守使说道:“院长的两位学生,都很不错,哦,再加上那位谢氏少女,其实都不错,只是如今这局势,一个已经卷进去了,另外一个,若是又卷进去了,只怕才是真有麻烦。”

院长自然知道镇守使在说什么,他没有犹豫开口道:“若是魏序真要做些什么事情,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最后的结果,他应该自己知道该怎么去承担,我不会帮他什么。”

“舍得?”

镇守使带着笑意问道:“是觉得有了谢南渡,便可舍弃魏序?”

院长眯眼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读了什么书,要去走什么路,都是如此,即便是我,又能如何?我说的话要是所有人都听,那个家伙就不会去北境,另外一个家伙就不会去那个鬼地方,然后魏序也不会去想那么多,说到底,我不过是个教书先生。”

院长这么说话,到底还是自谦了。

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教书先生。

镇守使说道:“教书育人和治理天下,本质上没有什么谁难谁易。”

沉默片刻之后,镇守使忽然说道:“北境密报,青石关被破,北境大局处于危险之中,你那位弟子前往青石关,而后青石关破碎,他御剑深入漠北,至今杳无音讯。”

院长皱眉,忽然破口大骂道:“谁叫他去的!”

镇守使说道:“没有谁叫他去,他在赶赴青石关之前便已经是身受重伤了,但还是选择了赶赴漠北,为北境之战贡献出自己的力量,算不算死得其所?”

院长骤然转头,看向镇守使,死得其所几个字,他真的是一个字都不太想听。

镇守使有些同情地看向院长,微笑道:“北境军报向来有所迟缓,所以此刻,估摸着事情已经变化了,说不定他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镇守使一本正经。

院长骂道:“这他娘的不好笑。”

镇守使叹了口气,说道:“和这个消息比起来,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那个消息,才是真的不好笑。”

院长嗯了一声,抬起头看向镇守使。

“陛下深入漠北,孤身一人,和妖帝大战,而后大将军派遣李长岭率领二十万骑军北上,去寻找陛下。”

镇守使眯起眼,说道:“陛下或者此刻安然归来,也或者葬身漠北。”

院长不傻,很快便想通了些东西,说道:“所以你要加把火了?”

镇守使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

一个消息,随着那场大雪一起飘落各家,神都的大人物们,此刻都几乎收到了这个消息。

谢氏的祖祠前,那位谢氏老祖身后跪着许多谢氏子弟。

“老祖宗,如今是天地大变之时,神都如何,大梁如何,都在老祖宗的决断下,我们谢氏,绝不能在其中慢别人一步啊!”

有人轻声开口,脸上满是担忧,看着那位始终没有什么情绪的谢氏老祖宗,咬牙继续道:“陛下已然死在了漠北,咱们必须要再做打算了,两位皇子之间要做选择!”

谢氏老祖宗听着这话,觉得有些烦,便挥了挥手,平静道:“都滚。”

听着这话,那人不可思议地看向谢氏老祖宗,失声问道:“老祖宗,此刻乃是大梁朝两百余年里最为凶险的时候,老祖宗为何还不做决断?”

谢氏老祖宗听着这话,这才漠然转过身来,看向那个说话的谢氏子弟。

那人自知说错了话,很快便低下头去,但依旧开口道:“老祖宗,谢氏荣光都在老祖宗身上,万望老祖宗三思!”

谢氏老祖宗没有说话,只是伸手,便有人出现,看向这些谢氏子弟。

这意思很明确,这位老祖宗此刻不愿意做出抉择,让他们都滚开等着。

“我等便在远处等着老祖宗的决断,但请老祖宗一定要拿个主意!”

说完那句话,谢氏子弟纷纷起身离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看着那些人离开,谢氏老祖这才一屁股坐在了那张椅子上,看着那些飘落的雪花,喃喃道:“傻不傻?”

……

……

魏序坐在魏氏的大门门槛上,手里捧着一本旧书翻看,偶尔有被风吹到房檐下的雪花落在书上,魏序轻轻吹落,不发一言。

有人缓步来到他身后,停留片刻,便开始说话,声音不大,听到的人不多。

魏序始终保持沉默,等到听完了之后,这才摇头道:“今日我不离开魏氏,无论是谁,我都不见。”

那人没有犹豫,等到准确答案之后便选择离开,很快便去告知来人。

魏序继续看着眼前的旧书,思绪却飘到了远方,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轻声道:“原来有个耐磨性子是如此这般的好事。”

……

……

大皇子府邸,书房之中,药香弥漫,那位体型臃肿的大皇子放下药碗,看着桌上的那些密报,沉默了许久。

一个中年模样的管事站在一侧,小心翼翼开口询问道:“殿下,如今要不要再去一趟左卫?公主殿下已经离开了。”

大皇子看向这个管事,冷笑一声,随即摆手道:“不要那么蠢,姐姐出现在那边,便是在告诉我和老二,这个少年不要轻易去动,不然便是不给她脸面。”

管事皱眉道:“公主殿下的脸面,和此间大事比较起来,只怕不值一提?”

一位不可能拥有实权的公主殿下,到底有什么好说的?

大皇子皱起眉头,不悦道:“你说的是什么屁话,那是本宫的姐姐,小时候本宫失足掉落井中,若不是姐姐舍命,本宫能活到现在?!”

管事一惊,心想还有这等事情,为何外人不曾知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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