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就纳闷了:“不是,你没听明白是不是啊?韩世子走啦!如今这黑风营是萧大人的地盘了!萧大人赏识,上任第一日便提拔了你!你别不识好歹呀,我告诉你!”
闻人冲道:“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哎!你这人!”胡杨叉腰,正要拿手指他,忽然身后一个士兵大刀阔斧地走过来,“老冲!我的盔甲修好了没啊!”
闻人冲眼皮子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拿手指了指左后侧的墙:“好了,在那边第三个架子上,自己去拿。”
士兵将胡杨挤开。
胡杨名义上是师爷,事实在军营里并没什么地位,韩家的历任统帅均不用师爷,他们有自己的幕僚。
说难听点儿,他这个师爷就是一摆设,混军饷的。
胡杨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站稳。
他狠狠地瞪向那名,咬牙低声嘀咕道:“臭小子,走路不长眼啊!”
士兵拿了自己的盔甲,看也没看胡师爷,也没理闻人冲,大摇大摆地走掉了。
胡师爷仅仅是在铁铺门口站了一小会儿,便感觉整个人都快被高温烤化了,他看了看坐在锅炉旁的闻人冲,简直不明白这家伙是怎么扛得住的。
胡师爷抬袖擦了擦汗,语重心长地说道:“闻人冲啊,你当年是轩辕家的心腹,你心里应该清楚,就算不是韩家,而是换成其余任何一个世家,你都不可能有受到重用的机会。你也就是走了狗屎运,碰上咱们萧大人,萧大人敢顶着得罪所有世家甚至陛下的风险,去抬举一个轩辕家的旧部,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动容?”
闻人冲继续修补腿上的盔甲:“没有。”
胡师爷:“……”
胡师爷在闻人冲这里吃了闭门羹,转头就在顾娇面前狠狠告了闻人冲一状。
“那家伙,太不识抬举了!”
“我去看看。”顾娇说。
作为统帅,她有自己的营帐,营帐内有统帅的侍卫,类似于前世的勤务兵。
顾娇让他把黑风王与马王带去训练场参与训练,随后便与胡师爷一道前往营地的铁铺。
胡师爷本打算在前带路,谁知他没顾娇走得快。
“大人!大人!大……”胡师爷看着顾娇准确无误地右拐走向铁铺,他抓了抓头,“大人认得路啊,来过么?啊,对了,大人来军营选拔过……不对,选拔是在前面,这里是后备营……算了,不管了!”
顾娇见到闻人冲时,闻人冲已经没在修补盔甲了,而是举起锤子在打铁。
顾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天气太热的缘故,他赤膊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汗如雨下,虽多年不参与练兵,可打铁也是体力活,他的一身腱子肉十分强壮发达。
顾娇注意到他的右手上戴着一只皮手套。
应该是为了遮住断指。
胡师爷满头大汗地追过来,弯着腰,两手撑住大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闻人……闻人……冲……萧大人……萧大人亲自来看你了……还不赶紧……给萧大人……见礼……”
闻人冲对新任统帅毫无兴趣,依旧是不看不闻,挥动手中的铁锤打铁:“修兵器放左边,修盔甲放右边。”
顾娇看了看院子两侧堆积如山的破损甲兵,问道:“不用登记?”
“不用。”闻人冲又砸了一锤子,直在烧红的兵器上砸出了一连串的火星子。
顾娇问道:“这么多甲兵你都记得是谁的?”
闻人冲终于被弄得不耐烦了,蹙眉朝顾娇看来:“你修还是不修,不修别挡我光——”
后面一个字只说了一半。
他的眼底闪过抑制不住的惊讶,俨然没料到新上任的统帅如此年轻。
顾娇的官方年龄是十九,可她实际年龄还不到十七,看上去可不就是个青涩稚嫩的少年?
但少年一身正气,气质从容冷静,眼神透着朝着这个年纪的杀伐与沉稳。
“唉!你怎么说话的?”胡师爷没方才喘得那么厉害了,他指着闻人冲,“张虎刚以下犯上被罚了!你也想和张虎一样吗!”
闻人冲垂下眸子,继续打铁:“随便。”
“哎——你这人——”胡师爷被他气得不轻。
顾娇的反应倒是颇为平静,她看了闻人冲一眼,说道:“那我明日再来问你。”
说罢,她双手负在身后,转身离去。
闻人冲看着她挺直的脊背,淡淡说道:“不必白费力气了,问多少次都一样,我就是个打铁的。”
顾娇没接话,也没停下步子,径自带着胡师爷离开了这里。
胡师爷叹道:“大人,您别生气,闻人冲就这臭脾气,当初韩家人试图拉拢他,他也是不识抬举,要不怎么会被调来后备营做了铁匠?”
“嗯。”顾娇点了点头,似是听进去了他的规劝,又问道,“你之前说李申与赵登峰都不在军营了,他们是何时离开的?现如今又身在何处?”
胡师爷回忆了一番,斟酌着措辞道:“他俩……离开三四年了吧,李申先走的,没俩月赵登峰也走了……他俩从前还总是不对付来着。至于说他俩如今在哪儿……您先去营帐歇会儿,我上训练场打听打听。”
“好。”顾娇回了自己营帐。
营帐还挺大,被一扇屏风隔成两间房,外面是议事堂,里头是她的卧房。
营帐里的奢华陈设都搬走了,但也依旧能从帐顶与墙壁看出韩家人在军营里的奢侈程度。
轩辕家的作风一贯俭朴,名下虽也有不少田庄商铺,可挣来的银子基本都贴补了军营。
顾娇坐在宽大的营帐内,心底莫名生出一股熟悉的使命感。
——难道我这么快就适应了景音音的身份?
“大人!大人!打听到了!”胡师爷气喘吁吁地步入营帐,恭敬地行了一礼,道,“李申……李申与赵登峰……都在盛都外城的一个镇上……”
顾娇问道:“多远?”
胡师爷抹了把额头热汗,答道:“倒也不是太远,走近路的话一个多时辰能到。”
上任第一天,业务都不熟练,倒也没什么事……顾娇说道:“你随我去一趟。”
这么雷厉风行的吗?
胡师爷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我去备马车。”
顾娇站起身,抓起架子上的红缨枪背在背上:“不用了,骑马。”
“呃……可是我……”
不太会骑马呀——
马王继续留在军营训练。
顾娇骑上黑风王,胡师爷骑上一匹黑风骑,与顾娇一道去了二人所在的丘山镇。
丘山镇与天穹书院是截然不同的方向,顾娇从未来过城北,感觉这里不如城南热闹,但也并不荒凉就是了。
丘山镇有个货运码头,李申便是在那儿做苦力。
码头上人来人往,有赶着上下船的客人,也有卖力搬运货物的壮丁。
李申力气大,一人抓了三个麻袋扛在肩上,别人都只扛一个。
他额角青筋凸起,豆大的汗珠如瀑布般洒下,滴在被烈日炙烤得景象都扭曲了的青石板地上,呲一声就没了。
不少壮丁都中了暑,无力地瘫坐在货棚的阴影下喘气。
顾娇看得出来,李申也快中暑了,但他硬是咬牙将三袋货物搬进货仓了才歇息。
他没歇太久,在体力尚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再一次朝货船走了过去。
“李申!”胡师爷坐在马上叫住他。
李申回头看了看胡师爷,冷声道:“你认错人了。”
胡师爷正色道:“我没认错!你就是李申!”
“王大柱!来搬货了!”货船上,有船手冲他吆喝。
“来了!”他挥汗如雨地小跑过去。
“哎——哎——李申——”胡师爷干嚎了两嗓子,最终还是没能叫住他。
顾娇坐在马背上,静静望向李申的方向:“他当初是什么情况?”
胡师爷说道:“大人是想问他为何退伍吗?好像听说是他家里出了事,他弟弟没了,弟妹带着孩子改嫁了,只剩下一个年迈的母亲。他是为了照顾母亲才从军营退伍的。可我想不明白,他干嘛连名字都换了?”
“赵登峰在哪儿?”顾娇问。
胡师爷忙道:“就在三里外的酒楼。他的情况比较好,他自己开了一间酒楼,听说生意还不错。”
他说着,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对顾娇说道:“当时有传闻,赵登峰早投靠了韩家,背地里一直在给韩家卖消息,轩辕家的败绩也有他的一笔。之前大家伙儿都不信,毕竟他是轩辕晟最器重的副将。可是大人您瞧,赵登峰与李申差不多时候退伍的,李申沦为码头苦力,赵登峰却有一笔横财开了酒楼。大人,您品,您细品!”
顾娇道:“这么说,是韩家人给的银子?”
胡师爷佩服道:“大人英明!”
“去看看。”顾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