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就是他呀!”嬴东君想起来了,难怪刚刚一眼看去有些眼熟呢。
“是,此人在明德书院的学生之中很有几分威望。”周琰犹豫了一瞬,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姚松年致仕后姚家就没有再出过三品以上的官员了,这个是姚椿是姚家竭力培养的,姚氏一族都指着他以后接他祖父的班。”
嬴东君笑道:“被人指使来当了只出头鸟,还不自知,与他祖父比起来,他还差得远呢。”
周琰道:“可若是他能借此事扳倒虞中令,必然能扬名天下,他恐怕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扳倒我家虞郎?”嬴东君瞥周琰一眼,嘲讽道,“周家令莫非昨晚一夜未眠?不然怎么尽说梦话。”
周琰:“……”
周琰正想解释一下,这不是他的想法,公主却已经转过头去,专注地看向了某处。
周琰跟着转头,便看到虞大人与孙院长从藏书楼的台阶上走了下来。
“咦?虞大人一直在楼上么?”周琰惊讶地说,“那他为何现在才下来?”
在场之人都有此疑问,站在上面的姚椿甚至道:“虞大人终于肯出来了?”
虞舜臣看了他一眼,只略点了点头,并没有回应,视线越过众人往门口看了一眼。
倒是与他一同出现的孙重行皱眉道:“虞中令方才与老夫在聊一篇文章,聊得忘神了些。”
孙重行快七十岁的年纪了,头发已经花白,但是精神矍铄。不苟言笑的形象,加上有些耷拉的眼皮和眉心深深的皱褶,让他看上去很是严厉。
孙重行曾三番两次拒绝嬴东君的祖父景帝的邀请,坚决不肯入朝为官,倒是给还是太子的先帝讲过学,后被景帝封为太子太傅,是位名副其实的帝师。
这位帝师拒绝入朝为官并非是为了待价而沽,当了几年太傅之后,他又借口太子已经教无可教,拒绝了景帝许的高官厚禄,重回了书院,继续当他的教书先生,直到现在。
孙老先生教书育人将近五十载,在学界德高望重,受天下读书人景仰。
他一开口,原本喧嚣的场面便静了静。
这时明德书院的萧院长走了出来,笑着对孙重行道:“我这学生年轻冲动,不知轻重,还望孙太傅海涵。”
孙重行看了他一眼,依旧皱着眉头,严肃道:“学生年轻,即便犯错也的小错,大错的乃是师长。”
萧院长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转头对姚椿等人端起了师长的架子,“没听到孙老先生的教诲吗?还不下来!”
站在高台上的其余几个学生犹豫了一瞬,准备下来了,只有姚椿站着没动。
他朝着孙重行的方向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学生十分敬仰孙老先生,若是平日里,也极愿听孙老先生一声教诲,可是今日学生站在这里,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为了扞卫天下读书人的尊严!虞大人今日若不肯给我等一个解释,学生绝不下台!”
明德书院的学生听他如此有志气的一番说辞,忍不住高声叫好。
原本打算下台的几个学生也站住没动了。
萧院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苦笑着看向孙重行。
孙重行眉头皱得更紧,想开口说什么,虞舜臣却转头与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看向高台上的姚椿,“你想要个什么解释?”
姚椿见他接话,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大声:“虞大人,这些石经是否是你伪造而得?”
虞舜臣此事还站在藏书阁的台阶上,位置与高台上的姚椿差不多平齐,听到姚椿的质问他并未动气,平静地回了一个字说:“否。”
姚椿年轻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嘲讽,他指着石台下方不远处的一块石经,“那就请虞大人下来,好好看看这篇《左经注》,为何它引用的原文与太学中所立的《左经》有偏差。虞大人作假的时候竟不知要先将《左经》背熟么?”
台下出现了几声嗤笑声,万年书院的学生见他们竟公然羞辱虞大人,气得脸都红了。
“虞大人熟读经典,怎么可能出错!”有人大声吼了一句。
万年书院的学生跟着附和,不过附和完了他们才发现刚刚喊出这句话的人并不是他们这边的,而是站在明德书院那边的一个少年,那少年咬牙切齿,面色通红,看着竟比他们万年书院的学生还要生气。
有人拉了拉那少年,“宋安卿,你就算是与姚椿不合,也不应该在此时闹啊!”
宋安卿气得脸红脖子粗,不见半分平日里优雅贵公子的气质,就差跳脚骂了,“我才不是因为与姓姚的不合,我是替虞大人鸣不平!”
宋安卿的话,引起了周围明德学院的同窗的不满,众人围着宋安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教起来,宋安卿叉起腰来一人舌战群雄,绝不服输。
他们底下热闹着,台上的姚椿却笑了笑,说道:“学生也相信虞大人熟读经典,不大可能记错。可谁知道是不是虞大人读的版本出了错,导致他将伪书当成了正本,才会闹出这个笑话呢?”
姚椿的话让明德书院的学生发出了嗤笑声。
他这话明显是在讽刺虞舜臣的出身。
世人皆知庶族读书人读书不易,要么是给人抄书时自己偷偷抄上一本,要么就四处去借来,抄上一本。有些人借抄来的版本本就是错漏百出,学的自然与正本有出入,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所以太学中的石经,有了正天下文章的作用,读书人默认,只要与太学石经有出入的,那便是错的。
万年书院的学生却被气得拳头都硬了,他们知道这不仅仅是姚椿对虞舜臣的嘲讽,还是这是世家子弟对他们庶族读书人的羞辱。
门口的周琰脸色也很不好。
他年少时抄书来读,就曾经抄到过有错漏的版本,后来拜到师父门下,看到了正本,才发现自己读了多年的书竟然是错的。
“难道这些石经真的是伪书?”周琰忍不住低声道。
嬴东君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周琰,这些年你总怨自己怀才不遇,可有反省过,你心志不坚,才是一切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