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理所应当地怀疑起眼前的一切。
她想,这不过是上苍对她的又一次愚弄。
她冷眼旁观,想看看这偌大的海市唇楼究竟什么时候散去。
但没有,整整两年也没有,反倒那真实感越来越鲜活,越来越澎湃。
每天都是崭新的一天,每天的她都与昨天的她不一样。
她清清楚楚地感知着、呼吸着这个世界。
她因此陷入了庄周梦蝶式的迷茫。
究竟是她重生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还是过去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若说是她重生了,那岂不是根本就没有什么阴曹地府?
所谓的黑白无常,所谓的黄泉彼岸,原来不过是世人的臆想?
生命其实是一场永无止境的重复?
所有人都如提线木偶一般,喜怒哀乐一早便被写下了?
若说过去的一切是大梦一场,那是在向她昭示什么吗?
这究竟是她一个人的巧合?还是所有人的重复?
抑或说现在到底还是一场大梦,她其实从未醒过?
她小小的脑仁里容不下这么多纷乱如麻且毫无头绪的问题,每每一想地久了,便心痛如绞,四肢脱力,久久也缓不过来。
头次发作时,简直把她父亲堂邑候和母亲馆陶大长公主半条命都吓没了。
他们又是祭祀祖先,又是延请巫医,只要能让她康健无忧地长大,别管如何折腾,如何花费,都是心甘情愿的。
有一次深夜,阿娇甚至听到他们在外间虔诚地许诺,愿各以十年寿元和上天换取她的健康。
一墙之隔的她,泪如雨下。
从此以后,倘若不慎又想到这上头去了,她都会及时醒悟,想尽千方百计来让自己抽身。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阿娇不停地甩起头来。
只觉得快把自己摇晕了,方才停下来。
如此这般,果然奏效。
但也不是没有副作用的。
比如说,她有点恶心。
她努力克制着,用白嫩如藕节的小短胳膊拨开床帐。
嗯。
没事的。
透透气,缓一缓,就好了。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雁衔鱼形铜釭灯稳稳当当地立着,漫开一地朦胧而柔和的光影。
乳白色的轻烟自绿釉镂空熏笼中盘旋而上,零陵香蘼芜一般的味道尽情氤氲在空气中。
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通体都清透起来。
还是这香味舒服。
她瓷白如玉的小脸上尽是满足。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随便真相是什么,是重生也好,是大梦一场也罢。
单只为了父母,她也要认认真真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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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寅时刚过,长公主府便灯火通明地忙碌了起来。
上月壬午,薄太皇太后崩逝于长信宫。
汉家居丧,自文帝起,以日易月。
三年三十六月,便是三十六天。
即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便可释服。
今天是孝期的最后一天,愈发不能出半点差错。
婢女们屏声静气地穿行于廊下,不言不语,各司其职。
阿娇年纪小,既不指望她担当什么,也不用她繁复装扮,自然可以多睡一会。
于是她沉沉直睡到寅时五刻,方才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