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又一重地错愕后,丁喜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他一直觉得,以小翁主所受到的宠爱,她骄纵跋扈起来是迟早的事情。
现下能这般天真无邪,不过是尚不谙世事。
他真没想到,真的没有想到。
小翁主竟聪慧至此,她居然知道长公主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向他发难。
可她都懂了这些,想必也是见识了不少类似的事情,为什么还能如此地单纯善良?
居然——
居然把他这样一个无关紧要,这样一个低贱卑微的阉人,认认真真地当了一回事。
他没有听清长公主是怎么回答的小翁主,因为他在泪如泉涌地不断砰砰磕着头。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能表达他的心意的。
小翁主被吓了一跳,连声道不要。
长公主也怕他血泪模糊地再吓着小翁主。
于是,他被人强制性地扳起胳膊,不允许再磕头了。
长公主抱着小翁主快步往殿里去了。
太后同陛下还等着她们呢。
丁喜跪着目送着她们,直到她们的身影渐渐被吞没,方才被放开了胳膊。
他双手撑地,以头贴额,虔诚无比地补了一个大礼。
*****
映光飞百仞,从风散九层。
隆脊矜尾,鬐甲舒张的鲸鱼灯①已经一盏又一盏地亮了起来。
馆陶身上那薄若蝉翼,纹饰绚丽的素纱襌衣在灯下兀自光彩夺目。
她稳稳地抱着阿娇,从容走在满殿的灯火辉煌中。
她自记事,便是代王的长女。
再大一些,代王成了汉家天子,她便成了嫡长公主。
她的尊贵傲慢,比之前世的阿娇都要更胜一筹。
因此方才的事情除了让她欣慰阿娇的纯善之外,并不能在她心湖中再激开半点涟漪。
她微微垂首,用脸贴着阿娇的脸,边走边问她道:“我的娇娇哭地连昼食②都没用上,这会饿了吧?”
说话间,母女俩已经步入了内殿。
窦太后一早听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便往前稍探脸,期待地等待着。
“我们娇娇可算回来了,外王母都等急了呢。”
说罢一面摆手示意上膳食,一面连声唤阿娇:“快到外王母这儿来。”
天子亦笑着望向馆陶:“阿姊怎么也去了这么久?”
馆陶把阿娇轻轻放下后,方才缓声把之前阿娇可怜内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天子本就同窦太后一般格外偏爱阿娇,当下更是感慨万千地夸道:“真该让她的那些表兄弟们都听一听,什么是屈原嘴中的‘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③”
虽说自家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完美。
但馆陶当下还是被夸地不好意思起来:“陛下这话也太过了,她哪懂这许多,不过是发自本性而已。”
把阿娇搂在怀里的窦太后,却觉得天子不过是本本分分说出了事实而已:“我们娇娇啊,本来就是百里挑一的好孩子。”
不待馆陶反应,她又心疼地问阿娇:“好孩子,膝盖跪疼了吧?一会啊,让你母亲给你抹点药,万不能坐下病根来。”
阿娇忙摇头不止:“不疼,娇娇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