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娥也没有什么旺盛的求知欲,随他说的是什么,左右与她无关。
她仍是恪尽职守,全神贯注地盯着身前的堂邑小翁主。
但——
但她怎么忽然顿住了脚步?
而且,怎么还像是如遭雷劈的那种呢?
宫娥等了又等,也不见她再度挪步,便轻声试探着叫了几声堂邑翁主,却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未见有半点回音。
她同之前的丁喜一样,深刻地明白尊卑高低并不见于年纪,故而当下不敢再行催促,只是凝神静气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不知道,阿娇压根就没听见。
她整个人都傻住了。
这里是未央宫前殿,是整个汉室的中枢首脑,等闲怎么会有幼童在此嬉闹玩耍?
只有一个可能性,那是皇子。
所以——
那是刘彻……
噢——
又错了……刘彘刘彘……
那么——
会是他吗?
天子舅父如今有十位皇子。
但三月二十七日时,已封二皇子刘德为河间王、三皇子刘阏于为临江王、四皇子刘余为淮阳王、五皇子刘非为汝南王、六皇子刘发为长沙王、七皇子刘彭祖为广川王,且于四月初便已离京就藩,甚至因祖制所限都没能回来奔丧,只能在封地为太皇太后守孝致哀。
而剩下的四位皇子,皇长子刘荣十六岁,皇八子刘端和皇九子刘胜同龄,都是十岁。
只有去年七月出生的皇十子刘彘,如今将满周岁,对得上年龄来。
这一刹那,周遭的一切仿佛噤声失色了一般,所有的所有变地缓慢而迟钝,她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她整个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恍如泥雕木塑般地呆望着前方,脑海中一片空白,心里有个狂躁如雷的声音在拼命呐喊:是他!一定是他!
可是——
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听见心底又响起一个轻柔似水声音。
是啊。
能如何呢?
即便他现在是刘彻,又如何呢?
她不会再应他的金屋之誓,不会再入主椒房。
他于她,从今往后只是众多的表兄弟之一,不是吗?
陈阿娇。
你在怕什么?
可心中究竟是止不住地悸动不安,她的鼻子酸了,眼眶也热了,粼粼波光晃地她眼前一片模糊,几乎有天地倾倒的错觉。
恍惚昏沉间,一幕幕过往气势汹汹地纷至沓来,从头到尾都由不得她拒绝,更别说抵抗。
…………
“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
…………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真奇怪。
真荒唐。
她到底是还有什么执念,为什么一瞬间回忆起来的全是最初的甜蜜开心?
陈阿娇!
他为了折腾新政把外王母气地说不说话来时,他瞒着你带卫子夫入宫时,他让卫子夫身怀有孕时,他对你说阿娇求求你别无理取闹了时,他对你说阿娇我累了我们完了时,你都忘了吗?
忘了吗?
她颓唐地闭了闭眼,在心底坚定地回答自己。
她没忘。
她如何敢忘?
如何能忘?
那么——
他连表兄弟都算不上了,他和他的母亲姊姊一样,不过是她今生的路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