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由便倒退几步出殿,自去忙了。
天子镇日里不遑宁处,好容易得了片刻清净,便闲庭信步地往殿外去了。
彼时阳光正盛,间以和氏珍玉的黄金璧带在廊庑下熠熠生辉。
偶有清风徐来,更作玲珑之声,清脆悦耳。
他仰脸看了它们一眼,尘封许久的儿时回忆忽然漫卷上了心间。
父皇初登大宝时,他还是个总角小儿,对长安的一切都有水土不服之感。
但他明白,代国永远也回不去了。
于是,他努力想让自己喜欢上长安。
父皇不知怎么察觉了,便让母后把他挪到宣室殿偏殿念书,好多些功夫陪伴他。
有时候,父皇暂时处理完了手头的政务,而他也念完了手中的书,父子俩便会一起在廊庑下漫步闲聊一会。
头顶上的璧带在风中金声玉振,肩膀上落着父皇宽厚而温暖的手掌心。
那真是一段最美好,最温馨的时光。
天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步下丹墀。
渺无边际的汉宫,在明灿热烈的日光中沉默而肃穆。
他望着它们。
它们也在望着他。
明明已经入了夏,明明日光颇有热力,没一会便晒地他头发丝滚烫,但他还是觉得心下有些止不住地发冷。
那寒意,很快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闭了闭眼。
他想,那不是冷,而是畏惧,是心灵深处的颤栗。
他半昂起头,被刺地微微眯起了双眼。
从前还为太子时,不是没有对将来踌躇满志过。
他一度的梦想,便是功若丘山,被万世所尊。
可真用双肩扛起了连绵江山,他才明白为什么先人要说得天下易,守天下难。
平平淡淡,不见得就比轰轰烈烈容易啊。
他不是没有想过努力做个守成之君,可诸侯们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只能放手一搏了。
天子怅然地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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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许多年之后,再想起这一天,也是忍不住地感慨万千。
原来惊涛巨浪,从来都不是刹那间爆发的,而是经过了不知多少个风平浪静的暗自酝酿。
但可惜,她前世二十七年的生命中,从不肯关心什么政治风云。
她的全部身心都系在了刘彻身上。
她为他生,也为他死。
所以即便侥幸重来一次,她对朝局变化仍是懵懵懂懂,无知之极。
她从宣室殿回去后,不是没有好奇舅父雷嗔电怒的原因。
但两岁那年的事情,对她来说实在太面目模糊了。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觉得发生过什么大事。
因此,她很快便抛诸脑后了。
直到傍晚时,舅父来长乐宫陪外王母和母亲还有她用暮食,白天的一切才重新浮现在她眼前。
她知道,外王母和母亲必然会在膳后问舅父发怒的缘故。
可小孩子太容易累了,大人们又半天不进入正题,闹地她没一会便伏在外王母的膝头迷迷糊糊睡着了。
隐隐约约间,她听见母亲说:“我把她抱走,别再压地您腿麻。”
外王母摸了摸她的脸:“把娇娇就放在内殿,折腾来折腾去的,再把孩子给折腾醒了。”
于是,她被轻轻抱起,陷入了母亲的臂弯,又很快落入蓬松而舒适的丝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