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接过金扣玉盏,慢饮了一口青盐水来漱口。
白玉夔龙纹唾盂刚拿下去,又有盛满了水的兽面纹龙流匜被捧上来供阿娇沃盥。
一步一步,井然有序。
太官甘丞一面错眼不露地紧盯着宫人们,一面在心下暗自感慨起来:原来小翁主喜欢喝汤啊!
方才那荇菜汤,小翁主多喜欢啊,足足喝了一满碗呢。
一会回去了,他可得好好琢磨琢磨昼食和暮食给小翁主上什么汤。
嗯。
就像刘怡和刘彘如何也想不到素无来往的阿娇其实对他们感情极其复杂,阿娇也决计想不到她今后的食案上会少不了形形色色的汤汤水水。
她心不在焉地由着宫人耐心细致地为她擦干双手后,便移步内殿。
冰山化开的丝丝凉气淡扫在她脸上,她缓出了一口气后,目光渐渐变地坚定起来。
陈阿娇。
没什么的。
你只是爱过他一场而已。
但他已经不是他,你也已经不是你了。
为什么还要因为即将见到他而心神不宁呢?
她脚下放快,须臾就步进了内殿。
外王母正在笑着同刘怡说话。
刘怡虽竭力想落落大方些,但到底年纪还小,平素里又从不曾这么单独应答不怒自威的王母,故而难免有些羞手羞脚的拘谨和紧张,
每每开口,都得字斟句酌,再三思量,生怕不慎说错了话。
正紧张到无以复加,忽听地她姑母馆陶长公主笑问道:“瞧瞧是谁来了啊?”
这话并不是问她的。
姑母爱她幼弟彘儿那天真无邪的小模样,自打刚来便把他爱不释手地抱在了怀里逗弄。
但刘怡正好借了这个好奇的机会,也回首望去。
是姑母的独女——堂邑翁主陈阿娇。
她是姑母万万没想到的意外之喜。
姑母在三十一岁的高龄才怀上她,彼时姑母的次子都已经十岁了。
王母只有姑母这么一个女儿,姑母又只有阿娇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疼爱到至矣尽矣。
用她仲姊的话来说,陈阿娇比她们都更像汉室公主。
毕竟就连她们的父皇,都要更加宠爱陈阿娇。
她和仲姊又委屈又不甘,没少和长姊抱怨:“凭什么啊?她只是翁主,而我们是公主!”
但长姊只会对她们横眉怒视,大加叱责。
她们也知道,嫉妒使人面目可憎。
若叫母亲听着,只怕藤条都早上身了。
所以但凡见了面,别管心下再复杂难言,也知道不能对人冷眉冷眼,得笑脸相迎,拿出做表姊的样子来。
她努力扬了扬唇,又扬了扬眉,像上次在乐府中碰见陈阿娇一样,笑盈盈地点头唤了一声表妹好。
陈阿娇也站住了脚,对她微微颔首示意:“三表姊好。”
稍顿了顿,又朝被她姑母搂在怀中的彘儿冁然一笑:“十表弟好。”
蓬勃的光影漫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直晃人眼的彩色光晕。
她明明才两岁多,但却从容指顾,缓声慢气,至尊至贵的气度浑然天成。
刘怡忽然觉得,其实她们之前的抱怨好像也并没有说错。
她们的小表妹,委实比她们更有汉室公主那金枝玉叶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