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车在长乐宫前缓缓停住后,立时便有宫人上前撩起车帘,恭声请阿娇下车。
阿娇从凉气弥漫的车中探出头,便见赤日当空,若张火伞,几于铄石流金。
她霎时头皮发麻起来,几乎想立时缩回凉气氤氲的车中去。
可没法子,迟早都是要下车的。
她只能抿着下唇,一寸寸地挪进宫人张开的臂弯中。
一落了地,她忙顶着滞闷暑气一路疾走。
青琐①丹墀(chí)②在明晃晃的太阳下泛开刺眼的光芒,雕楹(yíng)③玉磶(xì)④被晒的滚烫。
哪怕步入了廊芜之下,头顶上有了遮盖。
炙热的日光还被庭中繁茂疏密的花木所阻,只从重叠绿叶的斡隙中漏进些许晃动的光斑。
可正午时分的盛烈暑气无孔不入,于是到底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在这种境况下,就连恼人的蝉都聒噪不起来了,只长一声短一声,有气无力地叫着。
阿娇闷头快走,额头上被热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贴身的中衣更是早就黏腻腻地糊在了后背上,惹地她烦躁不已。
身后的宫人本想给她打扇,但扇来的也是热风,她便说罢了。
唉——
今天长信殿怎么这么远啊?
都走了这么半天了,还没走到。
她嗳声叹了口气,满脸愁苦地转过回廊。
“哗——啦——”
她循着泼水声望去。
原来有许多小黄门提了水桶过来,正在把一瓢又一瓢冰凉的井水泼洒在庭中廊下。
被炙烤了整整一上午的地砖,霎时如热锅里滚油般,嘶嗞一下,蒸腾起道道微弱又模糊的白烟来。
扬过水后,风再吹过来便带着丝水气了,直把阿娇紧蹙多时的眉头都给轻轻吹开了。
而为首的黄门一侧脸瞄见了阿娇,立时便要带头跪下。
这样酷烈的暑天,他们热汗涔涔地顶着大太阳浇水,已经够辛苦的了。
阿娇忙摆手止住,而后不等他再作何反应,便举步向前了。
好不容易盼到了长信殿,阿娇这才放缓了脚步,徐徐迈入殿中。
殿中四角都搁有冰山,正在极其缓慢地融化。
那丝丝凉气氤氲成凉风遍地,一下便让阿娇领略了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她周身的暑热瞬间退去,从头到脚都凉快了下来。
她惬意非常地长叹了口气,含笑向里间走去。
侍奉的宫人忙动作轻柔地为她撩起珠帘,低声向里间通传到:“太后,堂邑小翁主回来了。”
不过——
还不等窦太后和馆陶长公主反应过来,一个小圆团子便先欢欣踊跃地冲了出来。
“姊姊……姊姊……”
这热情洋溢的架势,哪像是才一上午没见的?
分明就是失散了大半个世纪,终于在苍天有眼中得以重逢了一般。
阿娇:“……”
虽说晨间时,他便已经用百般热情逼地她落荒而逃。
但谁能想到,他的热情居然会如此饱满而持久?
不就给他了吹段乐曲吗?
除此之外,她干什么了?
哪就值得他这般热情似火了???
所以——
阿娇当真被他吓了个措手不及。
她想,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刘彘可能真的被雷劈坏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