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云轻漾,熏风无浪。
别院深深夏席清,柳庭风静人眠昼。
被重重帷帐滤透的浅浅一线日光,缓缓游荡在寝榻前的黑漆描金百宝嵌屏风上,极为耐心地勾勒着它的轮廓。
烟霭般的幄帐在丝丝漫开的凉风中微微飘荡着,无声又无息。
这样怡然的午后时光,正适合一场酣眠。
但阿娇,注定是再也睡不着了。
她死忍着眼泪,直忍到眼圈泛红,直忍到鼻子发酸,直忍到嘴唇哆嗦,直忍到后脑勺都弥散开抽搐来,才终于缓缓松开快了死咬着下唇的压,极轻极慢地长出了一口气。
原来——
原来这四海一点也不升平,原来这百姓一点也没有安居乐业,原来早在舅父手里,便已经想过要讨伐匈奴了。
那么——
舅父当初留给刘彻的遗诏中,那句外和匈奴,是不是也是出于万般不得已呢?
他如果知道,刘彻决心洗刷汉室长久以来的耻辱,甚至付诸了实际行动。
他必定不会责怪他的,他会为他而骄傲的。
因为,刘彻做了舅父想做却没能做的事情。
可她——
她当时却一点都不理解刘彻,还觉得刘彻是在……是在好大喜功。
他那个时候……一定……一定很难吧。
所有人都在反对他。
包括她。
等到三十万大军枕戈披甲地出发,一箭未发地灰溜溜回来。
他那个时候又该是遭受了多少质疑呢?
而她——
居然还想嘲笑他的可笑。
陈阿娇,你一直在怨怼他不明白你。
如今看来,你又何尝明白他呢?
所以——
他不明白她的所求,她也不明白他的所愿。
那么——
纵便没有那个温婉柔媚的卫子夫,他们之间也注定了会渐行渐远的。
阿娇心头被哽地直发堵,堵到后来,几乎有中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她缓缓翻了个身,让自己慢慢地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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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中的这场雷霆震怒,自然早就被熏热的夏风吹进窦太后的耳中。
但她蔼然可亲地陪着孙辈们用过暮食,又和他们笑着说了半晌闲话,等到他们都回了各自的寝殿歇息后,方才缓声问天子道:“孤听说,边关今日有急报传来?”
天子颔首应是。
窦太后便又问:“孤还听说,陛下本来有意征伐匈奴?”
天子扬起了脸来,“是。”
窦太后继续说道:“孤还听说,陛下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孤想,陛下的心中只怕还犹自愤愤然。”
天子喉间哽了一下,“是。”
他本以为,窦太后会因此蹙眉叱责于他。
却没成想,窦太后却笑了。
“好!愤愤然才好!”
她缓缓长出了一口气,掷地有声地道:“匈奴人如此暴虐残忍地屠杀我汉室百姓,若是连汉室天子都麻木了,都无所谓了,那离亡国便不远了!只是——”
她凝重了眉目,“孤还想再提醒陛下一件往事——”
天子忙肃然称是。
“高祖去后,冒顿单于曾给吕后写了封信。
那封信,孤曾让陛下熟背过。
不知道陛下现在还记得多少,但孤可是只字未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