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的剧情被推翻了)
什么?
卫子夫有男被立为皇后?
宛如有沉沉闷雷碾过阿娇的头皮。
碾地她耳边嗡嗡作响。
碾地她眼前一片发黑。
碾地她脚底止不住地发软。
整个天地都暗了。
阿娇的五感也模糊了。
那清淡的声音,或许还在阿娇耳边徘徊着吧。
但她已经什么都不想听了。
她不想,也不必知道接下来的发展了。
她死了。
她已经死了。
只是——
只是为什么眼中又热又疼?
仿佛有滚热的鲜血要夺眶而出,淋漓而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死命咬了一下下嘴唇,硬生生把那不合时宜的泪咽了回去。
哭什么?
有什么好哭的?
既都发下了生生世世勿与刘彻相见的誓言,那他和谁生孩子,又立谁为继后,和她陈阿娇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关系。
没关系。
所以——
你不能哭。
不能哭。
阿娇死忍着青筋抽痛的太阳穴,把脸拼命往上昂。
寒风刺骨。
雪还在下。
很小。
它们缓慢地落在她脸上。
悄无声息地融进她血脉深处。
那股子冷气,渐渐安抚住了她澎湃的心绪。
于是,那清淡的声音终于再次清晰起来。
“痴儿,可恨?可怨?”
阿娇缓缓垂下头颅,直视着眼前那双威仪慑人的眸子,轻轻摇头,语气平静:“有什么好恨的?又有什么好怨的?”
那双眸子中涌起淡淡的笑意:“口是心非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哦。”
孩子?
阿娇:“……”
别一副你七老八十,足够当我王母的样子好吗?
她又摇了摇头,认真地道:“一个死人,还口是心非给谁看呢?”
眼前的人显然不信,她的笑意更浓了:“那你为何还要重来这一世?”
啊?
重来?
重来什么?
又是一声惊雷打在阿娇耳边。
打地她整个人都要嗡嗡作响了。
她外焦里嫩地恍惚了半晌,才终于慢慢地回想起来她已经又重生了的事实。
那,她现在这是在做梦吗?
而且——
而且关于为什么能逆转时光,一切回流。
她真的一无所知。
她是在一片茫然中被推进又一次崭新的生命中。
但眼前的人,却说是她为此付出了努力。
那么笃定的样子,分明是知道些内幕的。
阿娇心下狂跳起来。
一时又激动,又期待,又害怕。
是的。
害怕。
她本来以为,死了就一切都结束了,就能得到永远的解脱和平静了。
谁知道,却被困在偌大的汉宫中。
但也无所谓。
左右她的心已经死了,枯了。
她什么都不想要,也什么都盼望了。
可谁知道,天意弄人。
她居然死而复生了。
而且是时光逆流的那一种。
于是——
外王母还在,父母的感情还没有破裂。
兄长们朝气蓬勃,长嫂云英初嫁。
舅父踌躇满志,一心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贤惠温良的薄舅母,还是慈爱后宫、母仪天下的皇后。
…………
或许,或许人是不能拥有温暖的。
一旦拥有,便再也不想回到无边无际的冷清寂寞中去了。
所以——
她心里一直在隐隐地害怕。
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那么,梦醒的那一天,她要怎么办?
但一天又一天过去了,梦还是没有醒。
她渐渐安下心来。
可眼前这个女人,却说这一切都是她努力来的?
阿娇如何能不激动,又如何能不期待,更如何能不害怕?
她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稳着激动忐忑的心绪。
她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比如说,这是真真正正的一辈子,还是糊里糊涂的一场春秋大梦?
可还不等她张开口,眼前的人又慢条斯理地说话了。
“小痴儿啊,恨就恨了,怨就怨了。
人皆有七情六欲,承认心有不甘又能如何?
只是——
小痴儿啊,你重来一次,就能如愿以偿吗?”
“如愿以偿?”阿娇越发一头雾水,“如什么愿?”
眼前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说了,我不喜欢口是心非的孩子。”
她眼中笑意渐隐,眸光变地又冷又硬:“如果不是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念,你重来一次做什么?”
阿娇:“…………”
她第一次懂得了鸡同鸭讲的恼怒感。
怎么就一股脑这么认定了呢?
是。
她以前是梦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那是以前啊!
谁说她这辈子还要嫁刘彻的?
而且——
听这意思,她觉得她就是因为这个愿望才努力重生的?
天地良心啊。
她什么时候为重生做努力了?
又什么时候因为想白头到老才重生的?
她这辈子,要随心所欲,开开心心地过的好不好?
说不定,都不嫁人的好不好?!
她昂起脸来。
准备义正言辞地和她分说个清楚。
然后再仔仔细细地询问她为什么能重生和重生后的相关注意事项。
就在这个时候,极其响亮又极其悠长的一声长吟,震颤了苍穹,也震颤了人心。
那是什么声音?
怎么……似乎像是什么远古神兽的声音呢?
而后,又是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大作。
似乎有什么在乘风而来。
眼前人自打听着那一声长吟后,脸色便蓦然凝重了。
如今,更是懊恼地叹了口气,似乎想拔腿就走。
但,已经来不及了。
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迅速且精确地俯冲到了她们旁边。
“欺负了我家孩子,这便想跑?”
轻描淡写的语气中,有着雷霆万钧的震怒。
四下里霎时弥漫开紧绷且压抑的沉默。
阿娇眼前的那张脸惨白一片,却要硬撑起一点笑脸:“不是……她……她跟您哪有……而且……且……我也没欺负她……”
阿娇趁着她们两下里都顾不上她,忙好奇地偏头看去。
这又是何方神圣啊?
她偏过头,又仰起脸的那一瞬间,便见到了足以让她瞠目结舌的一幕。
华彩舆盖下,三条飘带随风拂动。
宽袖长袍的女子,神色清冷且傲然。
她手握缰绳,乘风驾驭着一条发扬踔厉的巨龙。
那龙头高高昂起,龙尾轻翘,龙身平伏,略似船形。
在龙尾上立着一只仙鹤,圆目长啄,昂首仰天。
是……是吕后!
阿娇脱口就是一声:“曾外王母!”
天啊!
她这梦果然够疯狂。
驾龙而立的吕后,淡淡一笑:“听到了吧?她还知道叫孤一声曾外王母。
孤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是刘邦的血脉延绵,跟孤没有什么关系。
但孤,到底是她的长辈,又承她一份人情,便不能眼看着你要蛊惑她的心智,引她入歧途而坐视不理!”
那人忙继续语无伦次地分辩道:“……您误会了……其实我是想……我是想……”
吕后却不耐烦再听她啰嗦,袍袖一卷,说了声滚吧。
便见那人不受控制地被高高地甩上了高空,而后迅速跌落,再无声响。
既是要害她,阿娇自然也就不会为她求情了。
而且——
这是梦中。
只怕也摔不出什么好歹来。
*****
当阿娇深陷梦中,椒房殿中的薄皇后却还未眠。
她紧蹙着眉头,满脸忧思。
夜色晦暗,星光疏淡,月也无精打采的,从云层缝隙间漏下的光又清又寒,倒像是冬月。
薄皇后端坐在书案前。
见方的麻纸铺平开来后被紫檀嵌玉镇纸压住,她想了又想,到底还是从孔雀蓝釉描金夔龙纹笔筒里抽了枝黑漆描金管黄流玉瓒紫毫笔来。
珠碧见薄皇后要写字,忙往芦雁纹圆盒歙砚里倒了点清水,而后执了块松烟墨轻磨起来。
珠碧磨墨墨的很讲究,不仅轻而慢,还始终保持着身姿端正以使墨在砚上平稳规律地打着旋。
从前是由如影专门伺候皇后写字,后来如影要出宫嫁人了,便特意抽出了时间教会了珠碧。
一晃七八年过去了,但珠碧只要墨起墨,仍觉得如影温柔的低语声就响在耳旁。
她说:“磨墨和绣花一样,都是细活,万万急不得。
太急了,墨就粗了还起沫。
但也不能太轻太慢,那墨就该浮了。
加水的话,刚开始你没经验把握不好度,就尽量少点。
跟做菜一样,淡了还能加盐,可咸了就白忙活了……”
想起如影,珠碧嘴角微弯。
她想,如影的命还是挺不错的。
虽然出身官奴,但却行大运撞上了皇后这样的主人,不光一向待下温和亲切,过了二十更是亲自为她赐了一桩婚事,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
如今儿女双全,夫君体贴,真是极好极好的日子。
只是——
这么好的皇后却到现在还是膝下空虚。
从前太皇太后还在时,陛下即便冷待皇后,到底一月里也来两三趟。
如今太皇太后一去,陛下便再也不来了,只打发身边人来说一句要皇后保重凤体,不要过度伤心。
可,这话为什么不是陛下亲自来宽慰皇后呢?
皇后是个极好性子的人,并不为此抱怨一句,反倒还为陛下说话,说陛下是日理万机,脱不开身来。
嗯——
容她在心底说句大不敬的实话吧。
日理万机是真的,但脱不开身也是真的吗?
她可是听说,陛下不是和栗姬用暮食,就是去离宫看望待产的小王夫人,怎么就抽不出空和皇后说上几句话呢?
皇后想必也是知道的。
但她要骗自己。
不然,这日子岂不更不难?
所以——
珠碧纵然心底对皇后有万般心疼,面上也什么都不敢表露。
她要帮着皇后一起骗皇后。
墨磨好了。
珠碧深吸了口气,小心仔细地把墨收回匣里,退到了一边去。
薄皇后蘸了墨,悬腕半晌在墨汁聚到一块快要掉下来的时候,终于下了了笔。
她写的很快,几乎没有停顿的时间。
须臾间,便洋洋洒洒地写满了一张纸。
她搁下笔来,转了转手腕,不待墨干便揉成了一团:“烧了吧。”
皇后这段时间总这样写了烧,烧了又写的。
珠碧早就见怪不怪了,也并不好奇写的是什么,听了吩咐便取了火折来当着皇后的面烧了。
薄皇后深吸一口气,步至软榻前坐下。
天下以什么最重?
天子吗?
薄以为并不是。
一扫六合的秦始皇,算得上气吞山河了吧,却还是叫楚霸王项羽烧了阿房宫,终究没如他的意把江山传到未来的秦万世手里。
天子统御天下,依靠的是天下万民的臣服。
河清海晏时,万民自然匍匐在地。
但一旦连活下去都是奢望了,会有无数人揭竿而起。
高祖便是这样坐的天下。
所以,这天下最重的是万民。
所以,陛下最关心的也是万民。
她知道,陛下永远都不会喜欢她。
明明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明明是结发夫妻的恩义,但陛下就是不会喜欢她。
因为,她是薄家的女儿。
娶了她,陛下坐稳了太子之位。
可如果喜欢她,让她生下一子半女来,那太子之位还能给谁?
陛下不愿看到第二个吕氏崛起了。
所以,陛下永远不会喜欢她。
可怎么办?
她却那么喜欢陛下。
喜欢到什么都可以不介意。
没有宠爱,她不介意。
没有子女,她也不介意。
甚至帮他妥帖地照顾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她都不介意。
因为,唯有这个时候,他会真心实意地对她说一句辛苦皇后了。
不辛苦的。
只要能帮到你就好。
她入宫这么些年,全靠这点念想在活着。
怎么能帮到他?
这是她思考最多的问题。
刚开始,只知道尽力照顾好他。
后来,宫中添了嫔妃。
再后来,有了皇子公主。
再后来的再后来,也就是现在,她了解了他更高的需要。
可是——
她能为万民做些什么呢?
思来想去,也是一筹莫展。
直到听说匈奴犯边,她想她终于可以帮他做点什么了。
和亲。
送刘氏宗族女去和亲。
这是一个得罪人的事。
但她反复犹豫,却不是怕得罪人。
而是——
委实有些不忍心。
把那正当花龄的姑娘从长安送到草原,举目无亲不说,难得恩爱不说,一旦汉朝同匈奴打起仗来,还不知道这汉家女儿要跟着遭什么殃呢?
保不齐,命就没了。
只这么一想,薄皇后便不忍了。
可——
可不和亲怎么办呢?
打仗吗?
那不又是让更多的家庭遭殃?
且如今军力大不如匈奴,能不打仗便不打仗的好。
只怕陛下也是这么计较的。
既然避免不了,还是由她提出来的好,也好尽量为去和亲的宗室女准备准备。
明儿吧——
明儿请陛下过来用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