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章插播,接166章后的半年。)
盛夏的暴雨总是不期而至。
雷声震耳,大雨如注。
阿娇被惊醒后,便再也睡不着了,索性便起身找了卷帛书翻看。
都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
这暴雨来地突然,走地也突然。
帛书堪堪翻到一半,雨便停了。
太阳又出来了。
阿娇便搁下了书,令人去少府吩咐晚膳多上点芹菜、落葵、芦笋,再加道牛肉羹和鸽子汤。
冬天虽也能吃着温室里燃火催生出来的蔬菜,但到底还是春夏当季的蔬菜瓜果滋味更香甜。
她计较完毕,便又捡起书一边读一边等着刘彻回来。
只是不觉间到了日影西斜的时候,她抬头望向壶漏见已经到了酉时,不觉心中暗奇。
往常这个时候刘彻早都回来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本欲吩咐楚服去打发人问问,又想着肯定是被朝政绊住了。
若是真走不开要耽搁太久,他一会就会打发人回来说。
这么想着,她便又倚在窗边看起帛书来。
天边晚霞晕染开许许多多根本就说不出来的颜色,瑰丽万分,夕阳的余晖撒在她脸上,让她觉得分外舒服。
阿娇对刘彻的晚归的确猜中了一部分,他确实被绊住了。
王夫人抱着刚满周岁的皇次子刘闳,跪在斧车前拦驾。
虽说陛下从前就因政务繁忙,而鲜少留恋后宫,但一月里也总得有那么两三天去她宫中坐坐。
可今年呢?
自打过了正月,陛下便再没进过后宫,就连椒房殿那边都不例外。
而卫皇后,风轻云淡地就跟没事人一样,任她如何拿话撺掇,都只是笑。
她生生忍耐了近半年,终于忍不住了。
是。
她入宫来是为了荣华富贵。
但也不是为了守活寡的啊!
她对躬着腰驼着背上前来打哈哈的春陀只有一句话:“臣妾要求见陛下!”
春陀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王夫人为什么来?
他就是用腿肚子想都能猜到。
可——
可王夫人啊,您可真不该来。
别看您是王太后母族中人,又为陛下诞下了皇子,但这宠爱,哪是争来的抢来的?
更何况——
咱们陛下啊,最讨厌被人胁迫。
但这千言万语也只能咽在肚子里,人家到底是三夫人之尊,他叹了口气,只能去回禀天子说王夫人求见。
天子闻言,甚为烦躁,摆了摆手示意春陀起驾。
春陀便又忙急步跑到王夫人跟前,告诉她陛下不想见她。
王夫人费了老大的劲,才终于打听出来陛下今日会途经何地。
她抱着孩子,早早地便等候了起来。
虽然天至黄昏,暑热渐渐散去,但被炙烤了一天的宫道被烤的滚烫。
她跪了一会就觉得双腿被烫的受不了,但又不知道陛下到底什么时候来,只能咬牙跪着。
现在终于盼到了陛下,不见上一面,哭诉一番,她怎么能甘心?
可——
可圣命又难违。
她只得咬牙切齿地抱起刘胥。
满了周岁的孩子已经很是有点重量了,而王夫人自生下他后,想着皇子自有人照料,她的当务之急是恢复身材、保养肌肤,因而并没怎么长时间地抱过孩子。
眼下又又跪在硬邦邦滚烫的地上这么久,双手被坠的又麻又疼。
她拼命想站起来,但被刘闳带的重心往前,一个踉跄险些把孩子摔出去,春陀赶紧眼疾手快地上前拖住刘闳的后脑勺,才没叫他摔下来。
王夫人一点谢过春陀的意思都没有,她一站稳便抱着孩子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春陀自然也没有指望她能对他这个奴婢有什么好脸,毕竟刚刚若真出了什么事,他还能脱得了干系了?
他现在就头疼王夫人这傻劲,明明都跪的头晕眼花了,怎么还有劲往前冲?
他真想一把拽住她,守着孩子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但他不敢,也不能。
他只能陪着笑脸,说着好话。
王夫人毫不客气地一脚踹翻了他。
唉——
也真是难为她了。
抱着孩子,还得腾出脚来,使足了劲踹他。
于是,到底叫她冲到了陛下跟前。
她明明前一刻还抱着孩子劲大的不像话,一见着陛下泪珠一下就唰唰滚落下来。
哽咽着委屈不行的行了一礼,又对皇次子刘闳哽咽道:“快叫父皇啊,不是成日里嚷着要见父皇吗?”
刘闳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怯生生地叫了句:“父父——”
天子面沉如水的脸色终于有了些波动,他望着刘闳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有说话。
王夫人强行冲撞过来,本还有几分忐忑,但一见天子脸色和缓,顿时便悲从心中来,大颗大颗的泪滚个不停,满面哀戚地叫了声“陛下”。
那模样,真真是叫人肝肠寸断呢。
但出乎王夫人意料的是,天子只是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问道:“天这么热,不在宫里待着。来这堵朕干嘛?像什么话!”
王夫人被这话说的一下楞了神,也忘了哭,扬起头望向刘彻。
但见他英武还如从前,只是又恢复了那冷的可怕的样子。
王夫人硬着头皮,抽抽搭搭地道:“臣妾知道陛下日理万机,等闲抽不出空来到后宫走走。
可……可臣妾也便罢了……闳儿不懂事……成日里喊着父皇,委实叫臣妾心疼地紧啊。”
说到这里她几乎说不下去,泪流满面了好一会才鼓足了勇气,暗觑着天子的脸色,破釜沉舟地试探道:“宫中近来有谣言,说……说陛下有了新宠……若是得空,都往宫外去了……臣妾……臣妾不是拈酸吃醋,而是若果有此事……臣妾愿把自己的夫人之位让给她……”
她满以为陛下会露出惊诧的样子,但陛下听完后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扭头吩咐春陀启辇。
啊?
启辇?
陛下就不好奇她打哪来的这消息吗?
她甚至都做好了陛下会雷霆震怒的心理准备。
可——
可陛下居然一句话都不问就走了。
到底——
到底是不是宫外的狐狸精缠住了陛下嘛!
王夫人满面泪痕地抱着刘闳又追了几步,继而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远去的辇忽然停住了,而后听得脚步声匆匆过来。
是陛下吗?
王夫人仰起头,发现真的是陛下在朝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她不由大喜过望,粲然一笑:“臣妾就知道,陛下不会——”
然而话未说完,便见陛下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嫌恶地都不肯看她一眼:“既然你教养不好皇子,便送到椒房殿中去,也免得好好的孩子让你给养歪了。”
王夫人如遭雷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慌张地抬起脸,还想为自己分说一二:“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陛下,陛下您听臣妾说……“
然而天子哪有那个耐心,一说完了话便然转身而走,留给王夫人一个决绝的背影。
王夫人站在原地,抱着刘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整个人一片麻木,看什么都是混混沌沌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甚至都不知道刘闳被抱走时,她有没有哭,有没有反抗。
她只知道,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心如死灰。
她曾经以为,她入宫数年便跃居三夫人,除了王太后的喜爱和生育皇子的功劳,陛下对她是有几分喜爱在的。
可没想到,登高那么容易,摔下去还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