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说法说,整个东亚文化圈的人都受儒家那一套东西的浸染太深,活得都太过内敛深沉,所以在沟通的时候,往往需要借助酒精作为桥梁。
几杯酒下肚,那些条条框框就被抛开,话才能真的聊得起来。
就像此刻顾家这栋房子里,男人们不论老少都在喝酒,借着酒劲儿,一些平时不好问出口的问题,不好说出来的话,都可以轻松地讲开来。
这一趟来,彻底抛开身份放飞自我的韩大教授弹了弹烟灰,放下酒杯,“顾老弟,你家老大怎么没回来过年啊?”
顾大强笑着叹了口气,“年轻人,忙!说是工作走不开。”
韩致远微微瘪嘴,“没想到我们在这上面也有些同病相怜啊,来碰一个!”
......
“我哥?”
二楼的小房间里,顾海涛愣了愣,放下酒瓶,有些惊讶。
霍千里已经完成了对其余三人的“输出”,成功让他们再度斗志满满起来,那剩下的酒局自然都是些闲聊轻松的话题,难免就扯到了顾海涛那位从没出现过的大哥身上。
“他没得啥好说的!”顾海涛却意外对他大哥有些不屑,瘪着嘴道:“一天天钻到钱眼头去了!毕了业之后,就第一年回了趟家,这两年都说忙,没空回来!说白了就是嫌家里穷了呗!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还大学生,书都读到狗肚子头去了!”
“说你哥就说你哥,不要扯大学生,你小子这是一杆子扫到一片啊!”喝嗨了的肖尧笑骂道!
“别这么武断!”霍千里闻言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连忙道:“说不定你哥是真的工作繁忙,不要胡乱猜测,没有调查就不能乱下结论,知道不?”
“对头!”老周附和一声,举起酒瓶,“来哦,喝酒!”
......
男人们借着酒精聊得痛快,喝得兴奋,好在女人似乎不用这么麻烦,她们天然就有无数的话题可以聊起来。
主卧的房间里,程素清和蒋嫂嫂并肩两人坐在沙发上,腿上搭着一床薄被保暖,看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任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一个省人民医院的科室主任跟一个天天在农村里忙活家务的家庭主妇的组合。
这一趟,程素清跟韩致远一样,都是来放飞自我的,入乡随俗,开心就好。
程素清笑着道:“妹妹,今天那个凉粉还多好吃的,哪个弄的,明天方便再弄一份不?”
“那个啊!好说!”蒋嫂嫂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别人不好说,你要吃,绝对是可以的!”
“嗯?什么意思?”程素清不解道。
蒋嫂嫂挑了挑眉,“那是个年轻姑娘弄的,手艺好吧?我都赶不上!关键是长得还特别漂亮!”
程素清面色一动,“难不成,她?跟我家千里?他们?”
蒋嫂嫂得意地点头笑道:“我们村上都说般配得很哦!”
“这个千里!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说一声!”程素清神色愤愤,“明天找他好好说说!”
“哎呀!年轻人脸皮薄嘛!”蒋嫂嫂伸出两手,大拇指轻轻一碰,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再说了,他们好像还没有挑明。”
程素清朝着蒋嫂嫂的方向挤了挤,充满了兴趣,“跟我说说这个姑娘呗?她父母咋样?”
蒋嫂嫂面露回忆,“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们这个村上来了个老师,长得那叫个干净好看,就跟霍干部现在一样。”
程素清就喜欢听人夸霍千里,开心一笑,同时也在脑海里瞬间建立了那个老师的形象。
蒋嫂嫂接着讲起那个老师如何在村子里用自己的学识和为人赢得众人尤其是一众适龄年轻女性青睐的故事。
程素清童心大作,笑着问那些喜欢老师的姑娘之中有没有她。
蒋嫂嫂脸一红,好一阵才扭捏说了句莫跟顾大强说。
然后她就说起江清月的母亲如何大胆追爱,最终双宿双飞成功,江老师不仅长得好,学识好,人品好,干农活什么的也都是一把好手,两口子把小日子经营得有声有色,让众人艳羡不已。
接下来的事终于让有些人找了点口实,江清月的母亲先是好几年肚子都没动静,后面好不容易怀上了,又连生两个女儿,不少人都在私下讥讽着是个下不出蛋的,但没想到江老师一点不介意,对两个女儿爱得不行。
“然后啊!”说到这儿,蒋嫂嫂忽然叹了口气,眼神一黯,像是一朵乌云飘过晴空,“江老师几年下来也攒了点钱,想让一家人过得好点,翻房子的时候,从楼上摔下来,恰恰摔到了脑壳。”
她看着程素清,“送到镇上卫生院,也没救过来。”
程素清自己就是医疗系统的专家,对二十多年前的乡镇医疗水平有清晰的认识,轻轻叹了口气。
“哎,所以你说这人生啊!”蒋嫂嫂拍了拍腿上的被子,“以前那时候我们好羡慕她,结果,好日子就那么十来年。很多人劝过她改嫁,她确实长得也好,就算带起两个拖油瓶也肯定有人愿意要。我们这个山沟沟头,讨不到婆娘的光棍还是多。”
“但是,她没有,而是辛苦地把两个姑娘拉扯大了对吧?”
“嗯,这两个女儿也争气,成绩都好得很。但是啊,俗话说得好,麻绳专挑细的剪。”
蒋嫂嫂说着长长叹了口气,神色中蓦地多出几分由衷的黯然,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好不容易大女儿要考大学的时候,辛苦了十几年的她又病倒了,躺在床上都起不来了。大女儿想了想还在读高一的妹妹,一咬牙,请假回家照顾她妈。”
程素清听得都有些紧张,“高考最关键的时候,这成绩怎么办?”
蒋嫂嫂嗯了一声,“所以当时县中的老师都来了村上劝她,最后我屋男人喊我和杨嫂嫂,就是今天送饼子那家,两个人轮流照顾一个多月,让她去把考试考了。”
程素清追问道:“成绩怎么样?”
蒋嫂嫂摇了摇头,“我男人专门去东江问了,说是考了个很贵又不是好好的学校,她的老师说,她少考一门可能都有这个分数,肯定是家里的事情影响了心态,所以喊她来复读,复读的钱老师给她出。结果这个姑娘咋个劝都没去,从此就没读书了,在家里照顾她妈,把一个家照顾得巴巴适适的,顺便挣钱供她妹妹读书。这个姐姐,叫江清月,就是今天来送凉粉的姑娘。”
程素清恍然,缓缓点头,“是个好孩子。”
经过蒋嫂嫂这个前因后果一说,对江清月的认知就变得丰满起来。
至于这当中有没有蒋嫂嫂有意撮合的主观因素,见多识广的程素清自有分辨,也无需计较。
“确实是,真的没得挑。”蒋嫂嫂笑了笑,“也算是好人有好报。她妹妹今年考上了大学,听我海涛娃说跟霍干部还是一个学校的,诶?”
蒋嫂嫂眼前一亮,“韩老师是霍干部的老师,秋雁娃跟霍干部是一个学校的,那韩老师不是也是秋雁娃的老师?”
程素清笑了笑,“一个大学几万人呢,老师学生都多,不一定能碰上。”
但她旋即又补了一句,“既然有这层渊源在,老韩适当照顾一下肯定是没问题的。”
“对头对头!”蒋嫂嫂感慨道:“那一家人,也该是苦尽甘来的时候了。”
“妹妹!我想请你帮个忙。”程素清忽然笑着道。
“你说你说,莫客气。”
程素清微笑道:“我想见一见这个江清月。”